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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王伏虎的身世 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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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门外聚众闹事的百姓被伏南军驱散开后,又是分成一队队的,在城中进行着扫荡游行。
  其中多少借机发泄私怨、烧杀抢掠的不用多说,左右天色已经渐暗,正是他们活动的高峰期。
  只是,先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龚书生,这会儿却跟老太师一样,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打击,谁也不理,径自失魂落魄地朝北边走去。
  而在他身后,地包天与咪咪眼相视一点头,也蹑手蹑脚地远远跟了上来。
  龚书生居住的地方便是位于城北,附近一块都属于贫民区,两三亩地密密麻麻地挤了近千个人,这还是两年战乱间迁走了不少,可想而知曾经的模样。
  姓龚的由于有点名气,在其中住得算中等偏上,单人一间二十来平米的土砖房,上面搭着一层薄瓦,夏暖冬凉,风霜雨雪来者不拒。
  门口的道路将将够一人过身,满是泥泞杂草,屋中将家徒四壁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用的东西非旧即损,唯独门上挂着一副大字对联,约摸是出自他亲笔,龙飞凤舞的十四个大字: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龚书生踉跄着回了家,一路上倒是没看到什么人——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示威的主力军,现在自然还在外忙着事业。
  另外少数不参与闹事的,也多在这几日被组织着分批撤退、迁居到了其他城池,避免造成更多损失。
  坐在家中粗陋的木凳上,面前桌上还摆着一篇写到一半的、征讨朝廷的檄文,龚书生又看了几眼,忽然猛地伸手将其撕了个粉碎,丢到一旁。
  他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这个一览无余的土屋,与先前富丽堂皇的侯府仿佛处于不同的两个世界。
  从前他每每念及此处,心中总是愤愤不平、满腹怨怼,今日再看,心境却已全然不似往常。
  龚书生长叹一声,抚摸着土墙上岁月留下的处处伤痕,走到靠近床脚的位置,却又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斑驳的字迹。
  看上去至少也距今有了一二十年,他凑近了些仔细分辨,原来竟是自己曾经写的一首短词:
  “可叹世间多俗务,世人皆愚昧。
  尤今时所谓正道主流,吾不屑也!
  二三子知我,余人笑我疯痴鄙我狂,无妨!
  不过浮名散尽,披发弄舟,箪瓢屡空却如何?
  我自狂歌痛饮,酒肉入喉,醉敢骂朝纲不振;
  也有红袖添香,软玉在怀,便笑对天地不仁……”
  短短几句话,倒是唤起了龚书生对此的回忆。
  想来那还是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入京参考,由于少有盛名知者众多,考完后又自觉发挥良好,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在一次考生聚众的诗会中,大肆批判当朝的某位著名大学士。
  谁想被有心人听到了耳朵里,便添油加醋地四处宣扬,使得他一时声名大噪——当然不会是什么正面的。
  后来事情闹大,当届的考官中有一位正是那大学士的学生,愤然表态不会让这种狂妄之徒榜上有名,就连之前的成绩也一并作废。
  龚书生灰头土脸地回了陵奉,本以为从前的朋友也会像晟炀那帮人一般,对他白眼相向,谁知事实却恰恰相反。
  城中许多屡次科考不中、郁郁不得志的举子,都纷纷安慰夸赞他,说他直言不讳、当为天下文人榜样,说他所言无错、是朝中官员小题大做,甚至还隐隐有以他为首、视他为精神领袖的趋势。
  龚书生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很快就迷失在了那些人的恭维中,整日与他们饮酒作乐、走马章台。
  这段词便是他一日酒醉回家时,兴至而作。
  而在那之后,更不堪提。
  岁月如水逝,待得如今,负半世年华,忆往事千端,只觉如梦一场,图感慨、谩悲凉。
  当时人间得意人,今为天涯惆怅客,世间之苦莫过如此。
  龚树生静静地呆坐在床脚上,看着面前墙上文笔稚嫩的词句,一直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只见他忽而惨笑一声,紧接着泪如泉涌:
  “我走错了路……我走错了路啊!!!”
  然而,不等他悲伤完……
  “哟,龚大哥,这是怎么了啊?”
  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调笑,龚书生缓了缓情绪,抹干老泪,转头望去,果然是地包天和咪咪眼两个。
  “龚老哥,什么事这么伤心啊?”咪咪眼假惺惺地问道。
  “你们来得正好,我也准备要去找你们。”
  龚书生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握了握拳头,随后弯腰从床下夹缝中拖出了一只木匣:“这些银两我分文未动,现在全部还给你们,这事儿……我不干了!”
  “不干了?”眯眯眼又眯了眯眼睛,可惜由于眼睛太小,并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寒光。
  龚书生点头道:
  “我知道你们二人与我等不同,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读书人。我劝不动你们、亦不打算劝你们,之后我也不会将你们的事捅出去,我会远离陵奉,甚至是……
  离开聿国,绝不会妨碍到你们,但是在城中闹事……恕我无法继续奉陪。”
  “看来你这是决定好了喽。”地包天咧着嘴笑道。
  “不错。”
  眯眯眼闻言也笑得更开心了:“龚老哥,现在发现走错了路,可一路至此,你已经不能回头了。”
  “但我至少可以选择不继续往前走!”龚书生声音大了起来。
  “是吗……
  不过死在路上……也可以不继续往前走噢……”
  “你——”
  第二日,六月二十二的清晨。
  陵奉城中,靖平侯府。
  殷泉正在书房中处理军务,陈刑则坐在一旁,翻看着让他们整理出来的、关于千年前那些仙人的传说故事。
  “那些闹事的百姓,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一片沉静中,陈刑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打算的?”殷泉搁笔,表情愣了一瞬。
  “这里没有外人,殷侯难道还想瞒着我不成?陵奉城中百姓即便闹事,我不相信你们只有这么一个站着挨打的办法。”
  “哈哈……不亏是陈少主,洞若观火。”
  “说说你们的计划。”陈刑合上书页,顺势往椅背上一靠。
  “很简单的一回事——”殷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
  “前线大战正紧张,后方两处大火,显然是有人隐于暗中、故意为反军争取时间。
  事实上,当年王伏虎蓄谋已久,带着手下十数万聿军叛乱,之所以能瞒得朝中、迎来最开始发展的几个月,也是在朝廷另有助力。
  可惜这两年来,我们明察暗访揪出了不少反军安插的暗子,却始终查不到最重要的那个人。
  而他此番搞出这么大的两个动作,倒是给了我们一个顺藤摸瓜的机会——圣上的意思也是如此,平乱事小,借机肃清朝堂事大。”
  “嗯……还有呢?”
  “还应该有什么?”殷泉喝了口茶。
  “兴师动众,用这种自损八百的办法,只为揪出朝中叛徒。你们皇帝要只有这点能耐的话,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
  “……陈少主还真是直率的性子。”
  殷泉干笑了两声,面色不太好:“另一层目的现在本不方便说,但陈少主若要问,告知与你也并非不可……”
  陈刑听到这里,却是摆手打断了殷泉:“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八分。
  这几日你一直在组织城中部分安分的百姓转移,军中看似无作为、却都在休养生息,想干什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就是奇怪,你怎么确定反军会上这个套来?”
  “不可说、不可说。”殷泉眯着眼睛微笑道。
  “嘁!”
  陈刑面露不屑,但紧接着,脸色又在一瞬间严肃了起来,直视着殷泉,语气不善地开口:
  “还有一件事,从十三号大军出发进驻前线开始,你到底去哪了?”
  “少主什么意思!?”
  陈刑冷笑一声:“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昨日当着你的那些亲卫面前,我不欲揭穿你,你便以为若无其事了吗?
  如今你们皇帝率军前往荥关,尚且明白你最熟知陵奉军务,又将兵权交于你手,偏偏前线大战之时,城中后援等一应要紧事物,却是由你昔日的下属代理?
  我看你们那个皇帝并非昏君,对你也并非不信任,你当时主动卸任、他也在朝堂上对弹劾你的奏章不置可否,做出君臣离心的模样,原来竟是演了一出好戏?
  再者,城中守将是你的人,你跟我说你奈何不得城中闹事的百姓,是因为手中并无兵权?以你的能耐,你当时若在城中,会解决不了那些乱象?
  退一步说,即便你真是纯粹玩忽职守、延误了战况,那你们皇帝到底是哪根筋抽了,还能继续放心地让你守城?
  何况我十七日回仙界之前,还孤身来了陵奉一趟,潜入你府中之时,却发现了一个跟你身形九分像的傀儡,你本人不知所踪。
  所以我才传信给我那两位在前线的手下,让他们留意你的消息。
  他们跟随大军撤退后便住在你府上,那时你倒也已经回城了,但这中间几天,你究竟去了何处?”
  殷泉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出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陈少主。”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少主可还记得你在忠义将军府里、从那个无名老人手中拿到的匣子?上面记载着关于王伏虎将军的身世一事。”
  “如何?你似乎也跟我说过,那件事情有了新的反转。”
  “不错,这是一段皇室的丑闻……”
  殷泉长叹一声:“我那几日不在城中,便是借着前线战事吸引了天下人的注目、而去秘密调查此事。”
  “愿闻其详。”
  “你肯定想不到,王伏虎的的确确是前朝遗孤,此事毋庸置疑,但他与当朝皇室展家,却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
  “噢?”陈刑嗅到狗血伦理剧的味道,茶也顾不得喝了,身体前倾,整个人都来了兴致。
  “太祖展沧本有一小妹,名唤展清,面容倾城具天人之姿,嫁与前朝一位姓王的秀才为妻。
  后来那个秀才科举中了一甲、入朝为官,一家人在京城定居,展清为美貌所累、也开始受人瞩目。
  当时皇帝昏庸、朝中官员庸碌,许多不走正道。有奸臣发现展清后便动了歪心思,施计害死王秀才,将她送入宫、献给了皇帝。
  展清不甘受辱本想自裁,却被那奸臣拿展家上下十数口人的性命相逼,只能与狗皇帝虚以委蛇,后来也颇为受宠,身居妃位,生下了一名皇子,便是王伏虎。
  可惜红颜薄命,展清生产时难产、血崩而死,王伏虎成为了当时最不受宠的皇子,而太祖展沧,在小妹死后便私逃出京,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时朝廷在民间积怨已久,整个中原大地四处狼烟,太祖一步步从微末中崛起,建立聿国,待到第五年彻底歼灭前朝,并且诛前朝皇室十族,唯独留下自己小妹的孩子。
  可惜由于刚刚问鼎天下,不像如今太平,展清的事情更是展家之耻、太祖之耻,若是传出去,只怕他这个皇位都会为人诟病,只能不认外甥,却将其改名为王伏虎,冠以展清丈夫王秀才的姓氏,伏虎二字更是太祖那些年经历的真实写照: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太祖教其兵法谋略、收为义子,想让他守卫聿国江山,可惜王伏虎的身世一直都是太祖心中的痛,从未对外提起,就连先帝和圣上都不知情,才以至闹出今天这般误会。”
  “啧啧啧……”
  陈刑忍不住拍手称奇:“精彩啊……精彩!”
  “有什么精彩的?”殷泉没好气地说道:
  “这一场可笑的误会,使得聿国兵戈几年不息、国力大幅受损、百万苍生蒙难,也不知王伏虎得知真相后,又该如何做想?”
  “那我却还有一个问题。既是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为何却交给你来调查?聿王既然如此信任你,你们之前做戏又是给谁看的?”
  “也说不上做戏。”殷泉解释道:
  “我母亲荨国夫人是太后同胞姊妹,圣上还是齐王时我便与他交好、一同读书,关系的确亲近。但圣上对我表露怀疑之时,我也的确不知情,直到圣上亲驾至此,才与我和盘托出。
  这段时间,圣上派人调查王伏虎身世的时候,总是在线索关键的地方受到阻碍,怀疑是那个人暗中作祟。
  再者朝中本就一直有人参奏弹劾我、巴不得我们君臣离心,便顺着那些人的心意,假意与我生了嫌隙,转移他们视线后,再派我秘密进行调查。
  毕竟我与王家有那么一层关系,他们以为我受到猜忌,很容易放松了警惕,我做一些事情也方便许多。”
  “你说朝中有人阻拦你们调查?”陈刑抓住重点,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错,我也觉得奇怪。王伏虎只知自己是前朝遗孤,并不知道这一层秘辛,那隐藏之人却是知道,想来并非他的手下。
  还有之前将匣子给你们的老人,如寄雪所说,王伏虎也是从他那里得知身世的,他怂恿王伏虎造反后,又为何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们?
  等到我们开始调查,却又有人在暗中阻挠了。难道除了王家,还有另外两拨人不成?”
  陈刑思忖有顷,缓慢分析道:
  “就这么看的话,很可能是有三拨人。其中王伏虎蒙在鼓中被利用、认贼作父造反,另外两拨人则都知道他的身世。
  你们朝堂中的那个暗子利用王伏虎、帮助他叛乱,但隐瞒他的身世,应该与他是合作关系。
  最后那个奇怪的老人……
  亦正亦邪、立场不清楚,先引导王伏虎反,几年后将消息透露给你们……这特么是个什么操作?纯粹只是好玩?唯恐天下不乱?”
  陈刑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但转眼就闪完了:“但这种行为……怎么听着有点熟悉的感觉呢……”
  殷泉没在意陈刑后面的小声嘀咕,摊了摊手道:“总之,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只能小心行事,好在如果我们这一步棋走好了,一步到位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需要我神教帮忙吗?”
  “千万别,你们最近还是低调些。如今大申和昭国的视线都紧盯着陵奉,主要就是为了探听你们这帮仙人的虚实。
  昭国已经按捺不住了,近期一波波聚集到锦鞍的、西南六城的援兵,幕后主使者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好说穿。
  现在城中又乱,他们既然要说你们是假的,你们就装作你们是假的好了。
  不然万一那方狗急跳墙放出消息,或是再有像许平生那样闲着没事干的、去翻千年前的传说神话,揭破所谓仙界仙人曾经犯下的丑事……那你们估计就真得换盟友了。”
  “真假我倒是无所谓,但那些法器枪支都已经出现了,你们怎么解释?”
  “烟花你知道吗?都是炮仗烟花,吓唬人的玩意儿。”
  “……行吧。”
  两人正谈到此处,书房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报!”
  一个小兵急匆匆地冲进了门,跪在堂下:
  “昨日在侯府门外带头闹事的龚书生,于今晨被发现死于家中,都传言说是老太师和侯爷您辩败后恼羞成怒、派人杀害了他,现在外面又有数千个百姓、吵闹着要撞门呢!”
  “什么?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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