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

　　水泥钢筋构成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紧密矗立于街道两旁，黄昏傍晚，落日霞光铺盖住地面，呈现出夺目的血红。
　　慢步走过无人的街道，江诚隐隐感受到来自内心的一种压迫感。
　　“又做梦了呀……”
　　他无奈的苦笑，每次都是这样，从江诚的记忆开始，就总会莫名其妙的梦见这个场景。
　　现实中从未看见过的，华丽的高楼建筑群，干净整洁，却空无一人的街道，寂静的可以听到风从每个地方穿过。
　　江诚张开手掌触碰地面，感受到指尖传来了真实的粗糙，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个梦太过逼真了，跟现实世界几乎没什么区别。
　　在这里面，他拥有与现实世界无异的体验，甚至于包括他自己的思维和疼痛。
　　第一次身处梦境的时候，若不是江诚谨慎，留意到永远高挂在天上的太阳以及手上的手表指针停顿，他差点就被混淆，也就这个发现，让江诚明白，在这里时间是凝固了的。
　　江诚把手收回，拍了拍沙子，站起身来，继续漫无目的朝前面走去，夕阳将他身后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后面。
　　按照以往做梦的经验，这个梦境的延续是不稳定的，或长或短，自己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至于强制脱梦的操作，江诚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在经历数十次梦境体验后，他用从那些高大建筑里找到的刀大着胆子，狠狠的划了自己的左手臂。
　　结果自然很悲剧，他自己并没有醒过来，痛觉也仍然存在，看着鲜血淋漓的左手，江诚那时差点没疼晕过来，虽然入梦的状态和晕过去也差不多。
　　最后还是他又去高大建筑那儿找到些布来包住止血，这些布的颜色材质看上去很新颖，如果放现实世界中应该能卖不少钱。
　　更令江诚惊异的是，矗立着的座座高大建筑上竟然还镶嵌了许多玻璃！
　　在整个堡垒里，只有最富有的张堡长家才会有这种稀罕物件。
　　这要是能抠一块下来，拿出去……
　　不说一生荣华富贵，就是逍遥的过一阵子也是美滋滋。
　　但江诚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诚把双手插进兜里，拐进条偏僻小巷，他突然有一丝凉意，于是紧了紧下衣服。
　　空荡的小巷向前无尽的延伸，似乎永没有尽头，他打量着四周，这地方相较之前看到的大都市要荒凉不少，但都一样寂静的可怕。
　　不断行走着，江诚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两边有藤蔓攀附上院墙，嫩绿的枝条沐浴着光，风呼啸吹过，藤蔓摇摆着留下一地的碎光，风声悠远绵长，从各个街道会聚于此，仿佛是谁不舍的呼唤，深情而哀伤。
　　江诚突然觉得自己很疲倦，他蹲下身来，头不由自主的埋进了膝盖，他感觉到有种东西在他体内翻涌并且愈演愈烈。
　　“不对劲，这次的梦境和以前不一样。”江诚双手痛苦抱头，疲倦过后，身体里就好像潜藏着一只狂燥的野兽，不断在咆哮，想要出来，而自己就是那层即将被撕下来的茧。
　　无数神经剧烈跳动着，身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江诚紧咬牙关，手指深深扣进了泥土里。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感觉才逐渐平息下来直到完全消失，江诚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对于刚才的疼痛，他仍心有余悸，害怕还会降临。
　　此刻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静静的坐着，眺望远方的夕阳。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江诚莫名的感到悲伤。
　　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死掉，是会回到现实还是会被这座安静的钢铁坟墓永远埋葬。
　　从江诚个人来说，他本人当然更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虽然现实并不美好，却胜过这场虚幻的梦。
　　他用力摇摇头，让自己尽量别去想这么多，在确定身体无碍后，用手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江诚凝望着小巷延伸的道路，暗暗叹了口气，这次的梦可比以往的都要长呢。
　　该不会永远无法结束吧。
　　他心里一紧，不由想到了一直以来最担心的结果，在这之前，江诚还认为很可笑，毕竟睡觉做梦梦死的死法，自己十九年的人生经历十分严肃的告诉他，你就是在做梦。
　　可是就目前情况来看，至今为止的梦境里当属现在的这次最为持久，而且，还有那不知为何爆发的痛楚，难不成，真的要……
　　不行！
　　他决不能以这种荒谬狗血剧情和世界说拜拜，江诚抬头看向远处高大的建筑，心里想道，或许在这些高楼里面会有什么线索。
　　之前虽然也曾试着进入过里面，但都是简单探索一番，并没有仔细察看。
　　江诚打定主意，迈开脚步，正准备进去搜索一下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声音。
　　“哥哥……”有人在轻轻呼唤。
　　嗯？
　　是谁……
　　江诚心中充满惊讶，这鬼地方难道还有人，他下意识的猛然回头。
　　看到在他身后居然静静站着个小女孩，她穿着黑色的晚礼裙，扎着长长的双马尾，双肩裸露，身上披洒了黄昏的光，倾泻下的余晖把小女孩的脸照得更加明亮，她整个人就一动不动的立在江诚面前，宛如一尊雕塑。
　　“呃，你好……”江诚下意识后退几步，随即说道。
　　这特么太诡异了，这不是他的梦吗，怎么会有女孩出现在这里，以前可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不停闲逛，一直走到梦醒。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莫不是老天爷见自己这些年太孤单，于是大发慈悲给自己赏了个妹子，不过你直接给我扔到梦里又是什么鬼。
　　不过按这样想，这女孩长的也好漂亮啊，比堡垒里的女人好看多了，就是平了点……
　　呸呸呸……
　　自己乱七八糟在想什么呢，我可不是这种人。
　　江诚端正思想，心里想道。
　　或许能从这孩子口中问到点什么。
　　江诚露出灿烂的笑容，格外亲切地对着女孩问：“好孩子，告诉我你从哪里来？”
　　……
　　…………
　　女孩不说话。
　　“哥哥。”
　　片刻沉默过后，面前的女孩终于开口，她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江诚。
　　就在那一瞬间，江诚被她的眼睛所吸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双眼，漆黑深邃的有如宝石般引人注目，又似漩涡黑洞，暗藏危险的涌流。
　　还像什么呢？
　　他一下子想到堡长家里的那只高贵华丽的猫咪（据说是变异种），总在窗台半眯着眼睛慵懒的享受阳光，平常看上去人畜无害。
　　但有年秋天，堡长将自己家准备过冬的腊肉交给江诚看管。在堡垒里物资紧缺，能获得食物的途径是少之又少，加上那年作物收成不好，食物愈发珍贵，江诚出去打猎，蹲守陷坑两天才捕了只田鼠。
　　为了挨过这个冬天，江诚找了份替人看管的差事，一天三唐币，管一顿饭。
　　因为是荒年，挨饿的人到处都有，江诚也不敢放低警诫，生怕被那些饥民半夜遛进来偷东西吃，于是他搬把长凳放在仓库门口，自己晚上就睡在那儿，只要有人靠近，自己肯定会醒过来。
　　头几天的确没事，那些蹑手蹑脚的饥民还没靠近门口，江诚就翻身拿棍子把他们全部赶走。
　　但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仓库开始频繁丟失了许多食物，堡长家的管家一气之下就把江诚辞退。
　　江诚气不过啊，这十几天来他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就连捕猎时用的陷阱都设好了，可就是抓不到这个贼。
　　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天夜里重返仓库，在仓库外头的草堆里趴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在后半夜，江诚看到了那只爱晒太阳的肥猫扭着屁股，从仓库后面一个极窄的缝隙中轻松钻了进去。
　　再过一会，江诚便看到有撕下来的肉块被抛出来，肥猫的头再度从缝隙中出现，轻灵优雅的张开嘴开始大快朵颐。
　　现在想来，这女孩的眼睛就和那只猫一样，眼瞳流动光泽，看上去漂亮神秘，却不时流露出野狐般狡黠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