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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微微亮，鸡鸣狗窜。罗天像往常一样叠好单薄的被褥，伸了个懒腰，来至院落中的一口水井旁，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将井中清泉打起洗面。
注视着水中倒影总感觉一切恍如梦境，而且已经分不清何处是梦境，何处是真实，又或者完全是真实。
十六岁的面庞，浓眉大眼，身材瘦弱，白发如流水般延伸至背肋，。
他深呼吸一口气后，将整个脸扎入洗面盆中，清冷透彻的寒意刺激着他的面容，他已经记不得三个月以前的事。
如今这模样，除了一身白发，面貌身高完全如同梦境中另一个世界里16岁的自己。从掌柜跟邻里言之凿凿的陈述中，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回春堂长大，三月前采摘池中水莲时，不慎溺水，回来昏迷三天三夜。至于醒后的诸多胡言乱语跟完全记不得以前的事归结为脑子进水，犯癔症。
清冷之意透过皮肤，传达至周身神经，另一个世界上发生的一些片段如图片般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那些真实的画面令他窒息，咕噜咕噜吞了几口凉水。
“你这浑小子，又抽哪门子的邪风，池水淹不死，活活是要井水憋死”门外走进灰衫老叟，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这是他的半吊师傅兼何春堂掌柜，面容和蔼，长须稀疏。邻里都称呼他为老何，是乌衣巷内家喻户晓的酒鬼。
爱喝酒没有错，可每回醉酒都拿闺女何蔷薇当做光耀门楣的谈资，着实叫人头疼。渐渐的酒友少人，只能腰间挂个酒葫芦，馋了就自闷几口，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寻找新酒友做准备。
说道老何的闺女，罗天起初并无印象，按旁人的观点脑子进水，记不清以前是事无关紧要，但三个月来只听老何隔三差五拉着邻里絮絮叨叨，也就大概有了些印象。
三年前上清宗到云来镇招募弟子，何蔷薇正好被选上，听说还是个什么长老座下的记名弟子。整个云来镇就挑了五名少年，何蔷薇五占其一，老何为此醉酒三天。
“既然下床了，筋骨活动开，不要装死，柜上有三包药，给东头的陈老六、豆腐坊李嫂、还有郭少爷送去。”老何扯下酒葫芦，闷了几口，似乎是没人共饮和谈论他的宝贝闺女，这酒也就变得没多大滋味，无奈的摇了摇头。
罗天翻了个白眼，心中吐槽早饭都没吃呢，老家伙黄世仁一个。
何春堂药房坐落巷中，堂中摆设陈旧而洁净，淡淡的草药味扑鼻醒脑。柜台上正好有三包药，以此标好药主，老何虽是酒鬼，可一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事不小，在整个云来镇有口皆碑，任何病症在他三服药下，必是药到病除。
抓起药包，罗天小跑出门。
乌衣巷四通八达，人口密集，算是云来镇比较繁华的地方。
此时正是清晨，不少妇人孩子聚在巷口清河，洗洗漱漱，隔夜的衣裳浸水半晌后，放在青石板上被敲得啪啪作响，水花四溅。
在拐过几个胡同口，罗天隐隐听到一阵牲畜被宰的嘶吼声。越上前头，温暖湿润中带起扑鼻的腥臭。
东头屠宰坊，七八个壮汉短衣赤足，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手中杀猪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登时就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
壮汉手下的牲畜各个不同，有三条尾巴的野猪，大若牛犊的红冠鸡，两条腿的豹子，身躯如人的黑牛……奇形怪状。
陈老六将手中野兽放干血后，抹了抹额间细汗，抬首见得罗天，笑咧咧招手：“小白头，药送来啦，正巧这云豹的腰子补身，你拿回去。”
罗天撇了撇嘴，对于整个乌衣巷的人称呼他为小白头并不在意，人活于世，难免会被人冠以一些特殊的名称，如同老何被人称作酒鬼一般，并不新鲜。
“腰子你还是留着自己补补吧，掌柜的说了，您是纵欲过度才腿软没气力。若不时常补身，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你。”罗天没好气的说道，几个一旁的壮汉一听，登时双眼放光，狡黠的盯着面红耳赤的陈老六。
送完陈老六的药，罗天又跑去了豆腐坊，李嫂见他身子瘦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豆腐花，便笑着请了一碗豆腐花做奖赏。
当太阳升到树梢时，罗天来到郭家大门，四十模样的门子倚在门柱旁慵懒的打着哈欠。
郭家在整个云来镇是有名的大户，红门高墙，石狮威严。据传言祖上出过仙人，能飞天遁地。但具体哪一代，就不得而知了。
门子张根见得罗天到来，顿时来了精神，朝他招了招手。
“李寡妇的身子好些了吗”张根拉住罗天，四下鬼头鬼脑探了探脑袋，见没人，低头附耳问起。
“老根叔，你最近老旁敲侧击的打听李嫂的动静，这不好吧。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罗天撇撇嘴，李根啥目的，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李寡妇是乌衣巷有名的豆腐西施，男人死的早，贤惠又漂亮，不少男人想将她迎娶过门。
“你这小白头，叔只是关心一下邻里，她是寡妇，无依无靠，能帮则帮。”
“老管家好。”罗天没有理会张根的话，只是朝着门内缓慢踱步的矮小老子弯腰作揖。
张根面色一变，旋即咧嘴强笑，故作教诲的拍着罗天的肩膀：“小小年纪，竟爱胡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寡妇长，寡妇短，那是你该说的吗？”
张根摸不清刚才的句话是否被身后的管家听见，索性将探听李寡妇的事一推四五六。
罗天嘴角一抽，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纯洁了，刚才不是还惦记着豆腐坊李寡妇吗？还有，是谁主动拉着我咨询李嫂的事的？看在后者朝自己挤眉弄眼的份上，罗天并未反驳。
“根子，让小白头进来，耽误了少爷用药，你可吃罪不起。”
张根讪讪而笑，朝罗天做了个请的姿势。并对着前者作势食指禁声，显然是求罗天不要打他小报告。
郭家少爷郭峰，郭家世代单传，是郭老爷子手心肉腹中肝。长久以来郭家少爷都是云来镇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成天带着贴身丫鬟，在小镇内逛荡，一年到头游手好闲，这里逗逗，那里溜溜。不曾想一个月前郭家半夜大院白光冲天，整个乌衣巷疾风呼呼，惊扰起家畜乱窜。
第二天镇上就开始流传郭家大少夜里咳血，重病在榻的消息。
待老何前来诊脉，得出郭少是被怪力震伤心肺，开了些调理的方子，便走人，临时还伫在石狮捋须轻叹。
郭家府宅，全是红木筑造，虽没有奢侈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但这样一座高墙朱栋，也着实大气。
走过几道洞门，便来到内宅，庭院内，郭峰体态健壮，一身锦衣，正闭目盘膝在庭院内一处亭台内，细看之下，见其呼吸均匀，胸腔正有规律的起伏。
罗天斜睨，心生好奇，传言郭家是仙人后代，看着似模似样的打坐，呼吸间玄妙无比，莫不是当真在修习什么仙家法门。
入了正堂，管家将药包交给丫鬟，嘱咐罗天稍等，他去取些银两付药费。
来时老何嘱托过，进入郭家要谨言慎行，拿了钱就立马回来。
他礼貌性的朝管家道了一声有劳，便安心呆在大堂，饮用丫鬟端上茶水，跑了一上午，口渴舌燥。喝下一口茶，顿时整个人精神许多。
然而就在茶水饮尽，百无聊赖之际，罗天的目光被厅堂中间悬挂的一幅画给深深吸引。
画中高山魏巍，云雾飘渺，洁净如洗的天空上，一男子身着长衫飘飘，脚踩飞剑，身上缭绕着似有似无的光晕，仿佛融入那玄妙的天地间。
罗天惊奇，细看之下，男子眼眸紧闭，嘴角噙着笑意。而在他细看男子脚下的飞剑时，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一股莫名的电流声如同风过树枝在脑海中沙沙作响，但仅持续了几息又消失了，如同什么即将苏醒但又力所不足，戛然而止。
罗天下意识的倒退几步，惊疑的摸向胸口。
他曾记得老何提过，胸前那块水滴透亮肌肤是身上的胎记。如今骤起片刻电流般疼痛，令他不由得想起头脑中那虚幻又真实的片段。。
那些片段，如同亲身经历着，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若按脑海中的片段而论，那现在又是什么，真有存在两个世界中的自己吗？
自己以前的记忆又在哪，还是真实溺水后，脑子进水了，才出现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