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谈心

　　夜色如水，轻风阵阵，燕怀玉坐在屋檐之上，孤身一人望着天上明月，略带几分寒意的微风拂过发梢，让人肌肤发冷，那双平日里自信飞扬的眼睛，闪过些许晶莹。
　　或许，她的孤独注定无人能懂。
　　“又不是满月，有什么好看的？天气这么冷，你也不怕着凉？”叶小枫吃饱喝足，在山寨里转悠了一圈，瞧见燕怀玉一个人坐在屋檐上，登时飞身上来。
　　“满月有什么好看的，我就喜欢看残月，天气这么冷，你也不带条毯子上来送给我，真是根木头。”燕怀玉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晶莹，同时掩去眼底悲伤，一双美眸又恢复了神采。
　　“说的有道理，你等我一下。”叶小枫点头，翻身下去，不多时拿了一条毯子回来，将其扔给一脸无奈的燕怀玉。
　　“你还真是体贴周到，让你拿一条毯子，你就拿一条毯子。”燕怀玉翻翻白眼，英姿飒爽的她竟有了几分女儿家姿态。
　　“不然呢？”叶小枫反问一句，挨着燕怀玉坐了下来，顺带着扯了扯毛毯，自然而然道，“给我留点，我也有点冷。”
　　“哦？我敢给你，你敢来嘛？”燕怀玉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道。
　　“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不然我绑了你，把你挂在这里冻一晚上。”
　　叶小枫脸色微红，在夜色底下虽然看不明显，燕怀玉却仍是感到，眼前这少年心底还是有些发虚的，当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朗，极为悦耳。
　　“你笑什么？”叶小枫不明所以，问道。
　　“高兴，高兴了不就该笑么？就像肚子饿了它会叫。”燕怀玉回道，伸手将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转头看向有些羞恼的俊逸少年。
　　那一双眸子，当真是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纤尘不染，如琥珀般晶莹。
　　“你看我干嘛！”叶小枫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脸色越发红润。
　　“本寨主在想，要不要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以明月为见证，将你就地正法。”燕怀玉双眸忽然色眯眯起来，伸出魔爪，就要探向叶小枫衣襟。
　　叶小枫寒毛炸立，蹭蹭蹭挪出去数丈，一脸警惕的看着燕怀玉。
　　这人，怎么说发病就发病，没有一点预兆。
　　“哈哈哈……”燕怀玉忍不住了，大笑，连忙招手道，“我逗你玩的，你还真信，过来，没事，我保证不碰你。”
　　“真的？”叶小枫狐疑道。
　　“真的，哎呀，大男人啰里啰嗦的，你不过来，那我过去总行了吧。”燕怀玉可谓相当彪悍，卷起毯子，大步走到叶小枫身边，大大咧咧的坐下去，毛毯撑开，盖住了两人。
　　“你不是说不碰我么？”叶小枫抽手，却被燕怀玉死死的抓住。
　　“这叫摸，不叫碰，再说，摸一下会死人啊！我都不介意让你占便宜，你还介意我占你便宜？”燕怀玉总有歪理，说的头头是道。
　　“头一次见脸皮比我还厚的女子。”叶小枫嘟囔道。却没有再试图抽走手掌，燕怀玉的手掌很暖，可能是由于练武的缘故，没那么平滑，甚至有不少茧子，极为有力，被握住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燕怀玉却是另一番感受，叶小枫的手极为白嫩，五指修长，如婴儿肌肤般柔软，弹性十足，比女子的手还要好看。不仅于此，叶小枫的手是温凉的，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摸着块玉，又向伸手去触摸风，如何用力也抓不紧，似乎下一秒就会抽走离去，却又让人爱不释手。
　　两人一时无言。
　　“喂，你叫什么？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燕怀玉忽然开口问道。
　　“叶小枫，叶子的叶，大小的小，枫叶的枫。”叶小枫道。
　　“好名字。”燕怀玉赞叹道。
　　“哪里好？”叶小枫笑了，这名字，他还真不知道好在哪里，听起来就像是他那不靠谱的爹娘随口起的名字。
　　“因为是你，所以哪里都好。”燕怀玉爽朗的笑道。这一次，她没有任何调戏的意思，只是纯粹的这样想着，纯粹的这样说出来而已。
　　“人如飞燕，佳人怀玉。你的名字也不错啊！”叶小枫道。
　　“哪里有那么多门道。”燕怀玉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枚指头大的翠玉，在眼前晃了晃，继续道，“我爹娘都是庄稼人，大字不识几个，也没什么文化，我出生那年，正好是个大雪天，生下来又不会哭闹，急得我娘大哭。”
　　“后来，我爹请来一江湖术士，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我哭了出来，救了我的命，还把这块玉交给我爹娘，说我命里注定有场血光之灾，让我随身带着这块玉，将来可替我挡一劫。”
　　“所以呢，我爹娘就给我取名，燕怀玉，保平安。”
　　“没想到，你的名字还有这样的故事。”叶小枫挠挠头，越发觉得自家爹娘不靠谱。
　　“现在想来，我爹娘也是傻，被那江湖术士骗走了半生的积蓄。那江湖术士若真是有本事，为何只看得出来我有血光之灾，却看不出我爹娘的血光之灾。”燕怀玉眸光暗淡，笑中含泪。
　　“你爹娘……”叶小枫语气轻柔，握紧了燕怀玉的手掌。
　　“不在了，我八岁那年，村里闹饥荒，那些地主土豪不放粮，没有粮食，我爹娘，最终没能挨过去。后来，我就遇到了我师父，他是以前的燕云寨寨主，为人仗义，劫富济贫，被人称作双刀侠客。”
　　“我的功夫都是师父教的，我的命也是师父给的，所以在他接到阎王帖离开之后，我继任了燕云寨寨主，收养流民，也是为了继续他未走完的路，将他的意志传承下去。”
　　燕怀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跟别人倾诉过，为什么要跟叶小枫倾诉，她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出理由的。
　　叶小枫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燕怀玉，不知何时，燕怀玉靠在他的肩头，似乎想找个依靠。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少女，只身一人，独自上路，磕磕绊绊的走到如今。
　　很久之后，燕怀玉才停下来。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呢？你的故事呢？能不能讲给我听？”燕怀玉希冀的问道。
　　叶小枫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道：“我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我才下山半个多月，什么都还没有经历，哪里来的故事。”
　　“下山？你原来，在山上住着？”燕怀玉问道。
　　“对啊，长白山，我从小生活在长白山，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彼此关系好的很。还有我娘，是世人口中称颂的仙子，却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至于我爹，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只有七月初七、八月十五还有年关的时候，他才会上山，平日里，他就在山下江湖游荡，却也没人见过他，不曾听闻他的传说。”
　　“另外，每年都会有几个人，去我家蹭吃蹭喝，一个找我二姐挑战，却从来没赢过，一直在挨揍。另一个，每三个月上山一次，从天下搜罗来各种奇珍异草，讨我三姐欢心。”
　　“最最可恶，臭不要脸的一个，隔三差五的来我家晃悠，诓我家酒喝。”
　　叶小枫喋喋不休道。
　　“总之，我认识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没一个正常人。”叶小枫总结出结论，说道。
　　“真好。”燕怀玉喃喃道，“那么丰富多彩的生活，那么多无拘无束的人，碰撞在一起，真令人羡慕。”
　　“像我，平日里打打杀杀，身边都是些大老粗，日子无趣的很。”
　　叶小枫不说话了，抬头，天上明月依旧。
　　许久，他开口道：“要不，今年八月十五，你来长白山，我介绍给你。”
　　燕怀玉朝叶小枫凑了凑，在叶小枫耳边吹了口气，调笑道：“怎么，你这是答应做我的压寨男人，准备把我介绍给你爹娘？”
　　叶小枫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抽身欲走，却被燕怀玉拉住。
　　“有点冷，陪我坐会儿。”燕怀玉靠紧叶小枫，生怕叶小枫逃跑。
　　叶小枫没有拒绝，安安静静的坐了回去，却不想，一坐就是一晚上。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燕怀玉带来戴府千金戴如月，将其交给了叶小枫。
　　临行前，还特意抱了抱叶小枫，耳语道：“老大，我们就不送你了，走好，一路顺风。”
　　“恭送老大，一路顺风。”
　　身后，百十号人齐声呐喊，震响山林，惊飞无数飞鸟。
　　叶小枫无语，目光扫过四周，却发现踢云乌骓没影了，这时他才想起，昨天，他好像没有系住缰绳，把踢云乌骓扔在了外面。
　　“三千金，亏大发了。”叶小枫心塞低语道。
　　“恩公，你说什么？”戴如月温柔可人，隐约听到叶小枫嘟囔，开口询问道。
　　“没什么，走吧。”叶小枫磨了磨牙，终究是无可奈何。
　　两人走出去百步距离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八月十五，我会上长白山提亲的，到时候，记得通知爹娘啊！”
　　毫无疑问，这是燕怀玉的声音，叶小枫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带着戴如月下山。
　　“这小子，还真是喜新厌旧。”燕怀玉立在屋檐之上，双手抱胸，笑容潇洒，望着叶小枫离去，直到看不见人影。
　　另一边，叶小枫两人走在路上，路边出现一个大坑，叶小枫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是踢云乌骓落到了里面。
　　“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有时候精的不行，有的时候却又蠢得要死，这么大一个坑，你能看不见，还能掉下去，马中奇才。”叶小枫跳进大坑，摸了摸踢云乌骓的马鬃，笑道。
　　踢云乌骓鼻孔里哼哧哼哧冒白气，似乎在谴责叶小枫昨日把他扔在外面。
　　“来吧，别告诉我，你上不去。”叶小枫双手撑住洞穴壁岩，弓起后背，示意踢云乌骓踩着他上去。
　　踢云乌骓晃了晃脑袋，有些犹豫。
　　“快点啊！你想一直待在这里不成？”叶小枫催促道。
　　“嘶！”踢云乌骓低声嘶吟，退后一小步，猛地跃起，踩在叶小枫背上，并不是十分用力，却一跃腾出了地洞。
　　哒哒哒……
　　马蹄声不止，渐行渐远。叶小枫一脸的茫然，久久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我这是，救了匹白眼狼？马中义者？屁，坑人啊这不是。”
　　哒哒哒……
　　马蹄声又响起，这一次是渐渐靠近，洞穴上头，踢云乌骓探出马头，嘴里衔着一根枯木，调整角度，伸到洞穴中来，到了叶小枫面前。
　　“算你有良心。”叶小枫心头郁闷消逝一空，以他的轻功，不借助外力，也能跃出这洞穴，不过既然是踢云乌骓的一片心意，他也不好拒绝，不，准确来说，是十分乐意接受。
　　叶小枫拽住枯木，踢云乌骓缓缓将他拉出洞穴。
　　出去之后，踢云乌骓蹭了蹭叶小枫，示意他上马，态度好了岂止一点点。叶小枫也不客气，上马，顺手将戴如月拉上马背。
　　“踏雪，走了！”少年喊了一声。
　　顿时，马蹄声碎，尘烟四滚，又惊起一阵飞鸟，许久，山林才重归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