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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捡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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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前后正是黑龙江省农村人忙于秋收、打场的时候,是他们的忙节。他们顶多在家里、山外吃上块月饼,或者着急忙慌地抽空做点好吃的;心里想着活计,连吃饭都难坐得安稳。尤其是当教师的,因为有放假天数赶着,更是急上加急,没法细嚼慢咽,再好的饭菜也吃不出滋味儿。
  农民家的大豆多数都已经收割完,还长在地里的只是那部分劳动力少的农民家的,再有的就是教师们的。龙泉学校的教师们年年都是先抢收完校田地里的大豆再收自家的,因为公家财产常是首先被偷的对象;校田地的收入是学校支出的一大来源,损失不起。
  忙了一天的叶立秋终于盼到夜晚的来临,可是他的眼皮却疲劳得抬不起来。中秋节的月亮看着就是与平日不同,它更能引起人的遐想。然而今天的叶立秋,忙了一整天,已经累得无精打采,他只想早点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举杯邀明月”之类的情怀与浪漫,跟他这个乡村教师几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五天的农忙假一晃就过去了,教师们又回到以往的工作状态。一大早,吴主任告诉大家,何校长和金老师今天去中心校开会了。见离上课的时间还早,他提起了那瓶酒的事:“金老师也真是怪,学校经费是紧巴,那也不能整一瓶破酒当好玩意儿啊,还藏着掖着,跟人家中心校领导抠抠搜搜的,舍不得给人家吃,舍不得给人家喝;大会小会表扬他,说他节俭,一心为公,结果啥好事儿来了都不给他,死心眼儿,把学校都拐得的不吃香了。一不是校长,二不是主任,啥都掺和,何校长还乐意听他的,这算咋回事儿呢?”
  大家的沉默让吴主任无趣再说下去。左林笑嘻嘻地站起来。“你们知道那天的酒是怎么搞的吗?”又有教师陆续来上班,一听这话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看向郑敬仁又说,“我不说,说了怕有人揍我。”
  赵千枝在一旁舒展开胖脸微微一笑。
  “没事儿,谁揍你我们拉着,屋里这么多人你怕啥?”边德明抬下巴仰脸,着急地看他。
  “那天金老师说这事不是正经人干的,回到家里一想起这句话都快笑死我了。”左林边笑边说。
  “瞅你那样,嬉皮笑脸的,到底谁干的呀?”葛向阳问。
  “哎呀,你们咋都这么笨,没看见我瞅谁呢?”左林说。
  “啊?原来是你干的。不对呀,那卷柜不是一直锁着吗?”葛向阳先惊讶地看郑敬仁,又疑惑地看卷柜。
  郑敬仁笑而不语。
  左林见郑敬仁没有阻止他说下去的意思,索性就跟大家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是有一天上午,郑敬仁跟左林和赵千枝说他打篮球一个人就能赢他们俩。他们俩不服,放午学仨人就在球场上玩起来。郑敬仁打起球来,手疾眼快;他们俩也不让劲儿,生抢硬夺。玩到最后,郑敬仁摆摆手说他们俩太赖,算他输了。他去供销社买了些吃的回来,拎着东西进了办公室以后,拉来一把椅子放到卷柜跟前,登上去伸出右手一使劲,嘣一声就把卷柜顶上的木板拉起一头儿来。他拎出了那瓶‘老头儿蒙’。他们仨一不小心给喝去少半瓶。他到工友室里灌些水,压好铁皮盖儿,回来重新放回原处。
  听完左林的叙述,大家好一通乐,都说金老师确实说错了,这事儿真是正经人干的。吴主任笑道:“这种事儿以后可不能干了。”
  从这一天起“正经人”便成了大家对郑敬仁的一个戏称。
  何校长开会回来给全校师生们布置了一项新任务——捡牛粪。每生至少捡十五筐,教师至少捡二十筐,还格外说明不要牛圈里的。要求在家晒干后上交到学校里。各年级由班主任监督过数,教师的由金老师过数。任务是必须完成的。他说,眼下正是秋干物燥的季节,牛粪好捡,学校草房太破,还像往年那样冬天靠烧柴火取暖,一是烟熏火燎,不安全,二是热量不高,三是到处有柴草棍子,不卫生。
  听说让捡牛粪,刚开始大家都纳闷儿,一个个面面相觑。起初叶立秋以为是要给校田地施肥用,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给地施肥不能光叫捡牛粪啊,而且必须是四下里捡来的。后来听到说要烧牛粪取暖,更叫他感觉不可思议了,从来没听说过的事!能烧着吗?烧着以后那味儿受得了吗?当听到何校长把烧牛粪和卫生联系到一起说的时候,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
  见大家不以为然,他再次强调必须完成任务,说黑龙江冬天严寒,取暖是大事,忽视不得。吴主任表情嘻笑,但话语坚决,要求师生务必按校长的要求,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任何人都不得例外。他还说,别看他岁数大,就是让儿女去替他捡,他也要完成他那份任务,而且还要超额完成。边德明问为啥不跟村上要煤,村办公室年年烧煤,烧得屋子滚热,学校咋就不管呢?吴主任拦过话说,何校长去村里跟朱书记要过,书记不给,让自己解决,学校连办公经费都不够,哪有钱买煤?大家唏嘘不宁,神情愤懑不平。何校长点起一支旱烟卷儿,慢慢地吸着,吐出一口口细长的烟柱。吴主任转脸看一眼何校长,见他又吸起了纸烟,就回过头口气戗人地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呢?让捡就捡呗。一个农村人,谁没捡过粪呢?”
  吴主任生气了,大家立时没了声音。
  何校长掐灭手里的烟头,扔到脚下,用右脚使劲碾两下,又抬手看一眼自己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示意值周教师叶立秋上课时间到了。
  叶立秋马上走进昏暗的走廊里,躲闪着迎面瞎乱撞来的学生,钻出西耳房。他拿过插在木架子上的铁棍,摆动手臂敲响铁钟,操场上纠集搅闹在一起的学生开始东西分离,又分别聚拢成两面扇形的人流,拥挤抱怨着钻进两个黑洞样的耳房里。
  待叶立秋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郑敬仁正在大谈粪肥对种庄稼的作用。他说:“牛粪马粪上地劲儿小,种庄稼还是上猪狗粪来劲儿。狗粪最臭,劲儿更大。啥也比不了人粪便,你别看那玩意儿舀起来黄乎绿叽的,漓漓拉拉扯粘条,嗡嗡地直招绿豆蝇,熏得人喘不出气儿来,种白菜要是浇上人的大粪汤子,那白菜长得才壮实呢,又脆又水灵,还不生蛆,你就吃去吧。从粮食到蔬菜,反反复复地,哈哈哈、你说这人一天到晚都吃啥呢!”
  “约……约……”白兰哕出声音,眼里也哕出泪水。她右手捂着胸口,弯腰离座疾步朝门外奔去。
  正准备去上课的班主任们刚要笑起来,见此情形又都收住了。
  于素珍抢步轻摆着细挑的身姿追了出去。
  班主任们都默默无声地走出去上课。于素珍不久就陪着白兰回来了。“瞅你说的那个恶心!”她毫不客气地冲着郑敬仁甩出一句就急火火地给学生上课去了。
  郑敬仁咧咧嘴红了脸,只装作忙事没听见的样子,拉开抽屉取出蜡纸铺在钢板上,又低头找刻笔。
  白兰坐定后沉默了半天。“我不捡那玩意儿,爱咋咋的!”办公室里又有了声音。她的话像是对在场的校领导说的,又像是气乎乎地自言自语。
  何校长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张带铅笔字的纸条,摆到桌面上,又从兜里掏出个掉了红漆的扁铁烟盒,打开盖子。他往纸上倒烟,连颠两次没倒出来,一看,烟盒是空的。他皱皱眉把烟盒揣回兜里,拿起桌面上的一册地理课本,慢慢地翻看起来。也许只有金老师和吴主任能看出他心烦的到底是什么。
  临下班之前,何校长又强调了一遍捡牛粪的事。
  郑敬仁笑道:“何校长你就放心吧,咱们农村漂亮大姑娘不多,牛粪有的是。”
  当天下了班,叶立秋出去捡牛粪。在农村捡粪不稀奇,稀奇的是偏要捡牛粪,而且还是为生火取暖。有些村民一看见教师捡牛粪就在一旁笑嘻嘻的,街边的大白鹅们也伸长脖子,嘎嘎地高声叫着起哄。村民们好奇,他心里也别扭。从捡牛粪的头一天起他就老在心里犯嘀咕:这牛粪真的能烧火取暖吗?虽然它不像猪狗粪那样臭得厉害,但终究还是粪,总还是有点味儿的。烧着了,气味儿不会更大吗?屋里还能呆得住人吗?
  白兰是城里姑娘,没干过也干不了这种活儿,那个可恶的“正经人”又有意无意地刺激她,再加上公办教师腰杆硬,她肯定是不会捡的。何校长对她该怎么收场呢?他面子上过不去,又该怎么下台阶呢?这两个都是自己喜欢的人,真不希望他们之间闹出矛盾来。“汪汪汪……”一条大黑狗凶恶地朝他冲过来。他惊慌地举起小铁锹,大黑狗四腿朝前来了个急刹车。“哞儿——哞儿——”忽而又传来老牛的叫声。他只顾想事,顺着牛粪竟然捡到养牛户的家门口。听到大黑狗的狂叫声,老张大叔从院里急忙赶来。他喝退自家的狗。
  “是立秋啊,你又给学校捡牛粪呢?到我家的牛圈里挎几筐算了。”老张大叔左手捋着满是黑胡茬子的下半脸,嘿嘿地笑道。
  叶立秋叫他笑得红了脸。“大叔在家呐。校长不让,说牛圈里的粪是吃了饲料的,又尿又踩不干净。”说到干净,他憋不住地笑起来。“这牛粪能烧吗?”
  “能啊,咋不能?”
  “你家烧过?”叶立秋放下筐,感兴趣地问。
  “没烧过。你们校长可是年年烧这玩意儿。”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一个上学的孩子,不留意过日子上的事儿,他家又住在大西头子。”
  “他怎么想起烧牛粪的呢?”
  “这话说起来可多了。生产队那会儿,给他家派车去江西山上打柴火,人家都往回砍枝子,他却往回搂茅柴,说是不毁坏国家山林。”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九年,嫩江西岸的内蒙古呼伦贝尔部分地区曾经划归黑龙江省管辖。村民砍倒的所谓枝子其实都是整棵原生的柞树、白桦树、柳树、山里红树、野梨树……因为怕山林队扣押车马,胆小的村民就成车地割榛子和掃树条等矮小的灌丛。
  老张大叔又说:“唉、文化人嘛,想的多。达斡尔人不种地,专养牛马啥的,搂回的柴火里净牛马粪。回家烧火,他看见这牛马粪不但能烧着,还着得通红,比茅柴都热。后来生产队再派车,那边山林队管得也比过去严了,连榛柴啥的都不让割了,别人开始搂茅柴,他却到处划拉牛粪,牛粪不像马粪那样容易散花儿,好划拉。因为柴火,他老婆没少跟他打仗,说他怂,胆小没能耐。受老气了。”
  “哦。那啊,大叔,烧牛粪没味儿吗?”
  “横是没味儿呗,要是有味儿,就他那老婆,还不作死他?烧炉子咋样,这可说不好。”
  告别老张大叔,叶立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钦佩何三书的正直,也为他的日子过得艰难心里不好受。然而,老张大叔的话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没用它烧过炉子,万一不好烧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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