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了一个月了，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了。金同带着他的一个朋友来店里面吃饭。
　　我不喜欢金同，因为他就是太守手底下的一名捕快。他这次带的朋友，是太守手底下的一个流氓。
　　金同在吃饭的时候，同我和他的朋友闲聊。其中就聊到了江枫。
　　金同的朋友，也就是东家的小儿子，苏富。根据苏富的说法，江枫在隔壁镇子跟隔壁镇的豪绅起了冲突，被一个在隔壁镇子喝酒的捕快盯上了。
　　虽然江枫换了装，带了斗笠遮住面容，还是被认出来了。江枫最后被来逮捕他的捕快伤到，一个人带着伤，强行杀了出去。
　　“明明是个通缉犯，却还敢为了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不知道该说他是傻呢还是脑子不好使”金同这样说，“苏小哥，最近江匪还在这附近镇子流窜，记得帮我们留意留意，改日请你喝酒。”
　　知道了客人的情况，虽然外面天气炎热，我却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忍不住的担心起了客人的伤势，也忍不住生起了对客人的敬佩。
　　真正产生的感觉，更多的是对客人还活着的侥幸。
　　苏富带着半醉的金同走了，临走前，苏富叮嘱我，一定要记得留意江枫，不要被他伤到。我笑着应下了。
　　我希望能帮到客人，也希望客人不会来找我帮忙。
　　客人还是来了。
　　正好是今天晚上，一个蒙面人一身黑衣，腿上绑着两把短刀，背着江枫来到我的小客栈。我看着江枫那无力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的难受。
　　我安排他们住在我住的那一间客房，过了一会，黑衣人穿着我给的衣裳到了我的面前。
　　他左脸有一道刀疤，我的衣服对他高大的身材而言太小了，他干脆把我的衣服披在身上，露出了他结实的腹肌。两道带血的伤口散落在他的腰腹，不算严重，但却让我揪心。
　　“江枫说，你是靠得住的人。”刀疤男人带着疑惑的口气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叫江杏。”
　　我看着江杏的眼睛，他的眼中带着怀疑，还带着一丝疲惫，但却清澈、真诚。“他在鄙人这里留宿过两日，仅此而已。”
　　“我是个粗人，直性子。你不用用那种‘鄙人’之类的说法。”江杏皱眉，“我和江枫现在都被官府通缉。我是杀人犯，他是江洋大盗。”
　　“我知道。”我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低头从柜子里拿出了陈年普洱。“喝茶吗？边喝边说。”我没等他回答，就带着茶叶走向后房。
　　茶沏好了，茶香浓郁，我能感觉到喝了茶的江杏身体放松了。“我小时候的先生说:‘人的好坏不由律法决定，不由百姓决定。心正，便是问心无愧，便是善’。你和江大侠是通缉犯，但在我眼中，你们是善人。”
　　“我救的不是两个通缉犯，而是我眼里的善人而已。”
　　江杏沉默了很久。当我饮完一盏茶之后，他才说道:“你的那个先生是个圣人。在下受教了。你知道为什么江枫要偷琉璃盏吗？”
　　“我知道。他想搬倒太守。”我回答，我感到很难受，我知道江杏要说什么，但我不能阻止他。先生说，我只需要做自己。
　　“你既然知道江枫的目的，就应该知道，太守是什么人。”江杏冷哼了一声，带着怒意道，“百姓只看见了周齐心台前的人样，却不知道他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周齐心手下，除了那一批地痞流氓，除了那一帮子捕快，还有很多暗线。这些暗线穿插在江湖之中，各门各派中都有细作。”
　　“年前，齐岭山庄庄主之女齐玲子，无故失踪在齐岭山庄，连带着失踪的还有负责看护齐玲子的十个护卫。”江杏向我讲述着，“齐岭山庄庄主派出了无数门徒四处寻找，均一无所获。直到个月后，齐玲子的尸首被人发现在九江郡。齐岭山庄庄主亲自前来收尸，然后回程路上惨死。齐岭山庄被毁，山庄几百门徒无一幸存。”
　　我沉默，这些我都知道。先生每次跟我见面，都会像这般跟我讲述江湖大事。
　　“还有两年前，正一多处道馆被烧毁，死伤的道士无数，更奇怪的是，除了中兴的正一，别的道家门派全都没事。”江杏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被我提醒后又放低了声音，“道家至宝‘道经师宝’印遗失，张家天师仙去。你以为又是什么原因？”
　　“最近的一年前，江东大都督江涛被朝廷罢免，灭满门。”说到这里，江杏古铜色的脸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对，我和江枫是江家最后的血脉。你知道江东父老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让我们活下来的吗？他们付出了十四条人命，只为了我们两个。”
　　我还是沉默，看着江杏通红的眼，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是名门之后，他应该顶天立地，但是他为了那十四条人命哭了。
　　这样的人才应该是英雄，才应该居高位。可我知道，他的结局却已经被写好了。
　　“还有淇东的东门，河北的公孙一脉，搬山派、卸岭力士，甚至是紫薇星宫，都有或大或小的惨案。”我轻声说道，“你们只靠琉璃盏是不能搬倒周齐心的。”
　　“御赐之物丢失，是他周齐心看守不力，如果这时候大街小巷都出现琉璃盏的赝品，再配上诽谤御赐之物其实是下等品。”江杏语速加快，“当今皇上重视皇威，如果出现这样的事情，这罪该由谁来承担？”
　　“这样做是不够的。”我轻声叹气，“你和江枫大侠都太单纯。你知道这些惨案是谁做的吗？不是太守周齐心，而是当今圣上。江湖中人，不受约束。有些门派历史悠久，知道的秘密很多。圣上爱面子，有些东西会影响百姓心中的圣上的形象。如果这样一群不受圣上控制的人，自由散漫无拘无束，你是圣上你会怎么做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抬头，望着江杏那双清澈的眸，“江大侠，你们想靠着御赐之物搬倒圣上扶持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只会白白让你们两个丢了姓命。”
　　看着沉默的江杏，我的想法开始动摇了。我刚想开口，先生的话又回响在我脑中。“有些棋子的牺牲是必要的，想要将军，必须有弃子铺路。”我收回了要说的话，又叹了口气。“江大侠，你能跟我说这些，是把我当做了真朋友。有些事情，我想也不该瞒着你。我先生，要下很大一盘棋，棋盘很大，大到连同圣上在内，都是棋子。所有人都是棋子，百姓是，江湖人是，朝廷百官也是，你是，我也是。这盘棋的目的，我到现在还没能参悟明白。”
　　“我只知道，有的棋子比较重要，有的棋子则是弃子。我是先生门徒中，最没用的那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会选择我成为他门徒的一员。但是先生吩咐，我便照做。先生让我寻觅一颗弃子。作为代价，先生许诺棋赢了之后，弃子能让身边的人富贵世。世以后，得看天命和气数。”
　　“江枫大侠是我选择的弃子。我其实在他刚刚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所以我会帮你们。”我狠下心，转头看向了门外，“但是江枫大侠于我有恩，所以我还没有确定弃子的人选。”我起身，给江杏倒了最后一杯茶，“江大侠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怎么知道我死之后，江枫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富贵代？”江杏直勾勾的看着我。
　　“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心里知道，如果我刚刚的一番话是跟江枫大侠讲的……”我感受到江杏有力的手禁锢着我的脖颈，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会做出的选择，你和我都很清楚。”
　　“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你就没办法跟江枫说！”江杏怒目圆睁，力度开始加大，却又松开了我。
　　“这盘棋，你其实是认可的，我懂你们这样的人。”我揉着脖颈，“没有什么比报仇更加重要。无论你，无论我。都是为了心里想做的事情才活到现在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享受自己的人生。江大侠，那个江杏已经死在江东十四条人命被剥夺的那一天了。现在的你，还有江枫大侠，只是在为了报仇而活。”
　　“做那个弃子，你死，江枫大侠活；不做那个弃子，你活，江枫大侠死。杀了我，你们都得死。”。
　　“你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不是吗？所以我还活着。”我看见江杏颤抖的身体，“我也不希望江枫大侠死，他救过我，如果我的命属于我，我会报答他的。你的命，属于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
　　“棋子摆正，这盘棋，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