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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南之渊 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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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渊,我没有见过,但是并不陌生。
  我在书中见过历史上512处不同的深渊,338处吞噬过人类的灵魂,167处孕育了可怖的魔物,96处滋生了邪恶的宗教,23处成为了被封锁的禁区,7处引发过世界性的灾难。而对于泛世界来说,只有一处深渊。没有魔物,没有邪教,没有灾难,只有将大陆隔绝的痛苦。南之渊,泛世界最南端深可见骨的伤痕,从西边的迟缓沙漠延伸到东边的无尽之海,其北,便是繁荣幸福的乐园;其南,是辐射肆虐的废土,泛世界建立以来,没人能越过南之渊。
  我们从西之脉出发,正沿着希普密斯河向东南前行。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百草丰茂,下方清澈的河水缓缓穿过茂盛的森林,默默绕过碧绿的丘陵,静静流过广阔的草原,最终会一声不响地流泻到深渊中去,深渊以南寸寸燃烧的致命土地似乎并没有对这一侧的生态造成影响,身处数十米的高空,但是透过缥缈的云层,我还是能够看到下方嬉戏的鹿群,成群结队的野鸭,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大猫。自然风光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我压抑的心情舒畅了许多,246也绽开了浅浅的笑容。
  只可惜,这快乐,如我所预料的,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刚刚就说过,南之渊是一个痛苦的地方,这是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给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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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246在下午来到了一片前代“人类”的城市废墟。曾经的灰铁色混凝土森林重新染上了绿色,参天的榕属乔木从四分五裂的路面拔地而起,顺着倒塌的建筑生长到了惊人的高度;无数藤蔓从混凝土与沥青的裂缝中挤出,缠住锈蚀的灯柱,缠住残损的长椅,缠住倾覆的高楼,将整个城市窒息,又注入自然的生命力。奇异的景观吸引了我俩的注意力,我们最后决定在这里过夜。
  选了一幢稳固的楼房,我们迎着夕阳将飞行器停在了天台。
  落日的余晖将西边大片的天空染成紫色,远方倦怠的群山沉入安眠,夜幕就此降临。
  我和246开始回忆起白天的奇妙景象,变化多端的地貌和植被,充满生机的新鲜空气,爬满了时光的前代建筑,让我们有了难得的旅行的实感。夜晚的泛世界没有一丝光明,所以只有少数几种不靠视力的动物会在夜晚活动,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将自己隐藏得悄无声息。此刻,外面的世界就是沉静的黑暗,我们正在这沉静之中轻语。
  毫无征兆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声响。响动吓了246和我一大跳,我们两人循声望去——驾驶舱侧舷,那一刻看到的图景,便是我们噩梦的开始——舷窗外映出一只扭曲的爪子,如同狰狞的印象派画作,紫色的爪子疯狂的拍打着,把舷窗震得颤抖,正如因恐惧而颤抖的我们。
  “那,那,那是什么?”246很想保持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我办不到。脑海中的句子被尖锐的噪音搅成单字,根本无法表达。我挪动着僵硬的躯体走到控制台前,反复按动点火按钮,想要发动引擎。
  “伊斯信号无法输出,点火失败。”机械质的提示音响起,伊斯点火装置失效了。窗外的夜空不知何时聚集起明亮而浓厚的紫色层云,闪光的浅紫色雪花不断从空中飘落,聚集成一具具似是而非的霞色人形,朝我们涌来。舷窗上已满是爪印——整个飞船很快被雪花和噪音掩埋了。几滴液体从通风口流入,滴在灰金操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赶紧手动开启了完全密闭模式。
  “啊!”飞船密闭的瞬间,那几滴液体突然像受到吸引一般射向弦窗,而后像刀刃一样疯狂切割着,发出尖锐难听的刮擦声,246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们会——就此解体么?”246蜷缩着,声音比刚才更加颤抖,“135,我好冷,真的好冷。”
  我得冷静下来。捏了捏拳头,确定我的掌心尚且温暖,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没事的,你看他们这么拍打,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飞船里的氧气储量还足够我们用两天,这些东西看着像雪,等到太阳升起它们就会消散了,我们很安全。”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我还是安慰着246,同时也安慰着我自己。事实性的话语能够让人冷静下来,至少目前,我说的还是事实。246稍稍镇定了一些。然而与此同时,我发现了极其严峻的问题——周围的温度在不断的下降,而且下降速度越来越快,246说的冷,可能不只是因恐惧导致肢端血管收缩产生的生理反应。
  我迅速从储物格里拿出御寒的厚重装备,先给仔细地帮246穿上,再给自己裹上,而后再把她抱在怀里。做完这些,我看了眼装备自带的温度传感器,显示目前的温度是-14℃。我调出终端开始构建温度下降的模型。经过大约10个时间簇的反复拟合,结论是如果温度就此下降,最多还有1.1个时间块,环境温度将超过御寒装备承受范围,1.2个时间块内,我们的生理机能就会停止,而后生物形状会自然崩溃——也就是解体。
  目前的温度是-25℃,时间比我想象的要紧张得多,我开始透过舷窗观察外面的人形。
  紫色,忽明忽暗,物理表现类似流体,但由雪花凝成,性质相当奇怪,应注意其流动性。从拍打窗户的声响看,人形密度相当大,防寒服防御性能很差,虽然能加装防护装甲,但会降低一定的机动性能,而且不知防护效果如何,应尽量避免被攻击或包围。我走到船尾轻轻敲打弦窗,数不清的爪子立即蜂拥而至。能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但似乎智力低下。悄悄走回船前,我向远处望去,发光的紫云覆盖半径不超过1km,没有移动。只要飞船能够在结构承受极限内成功点火,我们就能逃脱。
  目前的温度是-39℃,来不及犹豫了,我坚定了决心。
  隔着面罩告别246,我站了起来,从储物格取出火石和武器,脱下御寒装备检查防水涂层完整性,然后重新穿上装备,又加装上防护装甲,把两把冲击手炮分别插入两边大腿的枪套,把“火石”小心的装入黑盒,卡在腰左侧的卡槽,而后从剩余的四罐浓缩氧气中取出一罐,竖着固定在背后,这些都是我作为颂者在高级教研所接受的基本的军事训练,本来我挺排斥的,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去点燃火种。”,头盔除了伊斯通讯还有一套备用的短波通讯系统,本来它被称为“不可靠的”原始系统,没想到现在反而不受紫云的干扰,成了可靠的助力。确认完头盔的通讯畅通,我进入了应急逃生舱A。
  计划是这样的。
  利用地面紧急逃生舱在保证隔绝的条件下脱离,保证飞行器密闭环境。出舱,向左绕飞行器移动20米,到达外引擎,投入火石,手动点火。然后用短波通讯让246发动引擎,只要引擎发动,我们就有机会活下去。极其简单的计划。
  风雪声混杂着尖啸隔着层层防护刺入耳膜,我看着眼前的灰色舱门,舱门外,就是无穷无尽的人形。最后确认一次当前温度,-51℃,我深吸一口气,拔出手炮,按下了开舱按钮。开舱瞬间,声音和人形都如同挣脱束缚一般朝我涌来。我跨出一步,双手持枪对准前方连续开枪,人形受到高压空气冲击,大滩大滩的紫色的液体横飞,在飞船外壳上打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四周蒸汽缭绕,我趁机向左侧奔跑。然而外界的温度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低,液体很快凝固,蒸汽也迅速凝华,我才走出两步,面罩就覆盖了一层淡紫色的薄霜,双脚也被冻结;视野模糊,行动受阻,一个个人形开始尝试冲击我的防护装置,发现收效甚微后便扑到我身上化作冰雪,试图利用重量将我掩埋。区区20米距离,却比过往的旅途加起来还远。
  “啊啊啊啊啊!”不停地开火,奋力地迈步,却无法前进,我身体中的野兽在嘶吼,我装置的外骨骼在哀鸣,我的身体却越来越沉重,所有的人形都在往我这边涌,刺耳的尖叫让我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液体在我脚下冻结,我的挣扎,不断把我拖入更深的泥潭。
  很重,站不起来。失去平衡,倒地。人形们一拥而上,“右腿防寒服破损”,“氧气泄露”,“右臂防护装置损坏”……头盔的显示屏上布满了腥红的警告,防护服发出刺耳的呻吟,手炮就掉落在左手咫尺处,可我被侧着镶嵌在满地坚冰的表面,左半身动弹不得,而右手只能无助的挥舞。
  到极限了。没想过会这么快,我还以为能多撑几个时间粒的。
  不,不对,等一等,我不是要撑多久,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情不自禁的低吼。
  “活下去,不然把你从天堂拽下来,丢进地狱。”头盔里突然又传来那种粗暴的声音。几声枪响随之响起,我甚至来不及反应,模糊中我看见246把逃生舱B打开一个缝隙,而后连续开了数枪,直到压制我的人形被枪声吸引,朝舱门涌去。
  “呲——”左护臂的固定装置解放,我迅速抽出左手,抓起手炮,对准身后的浓缩氧气罐阀门,扣下了扳机。
  “砰!”爆炸的火光在阴暗寒冷的环境中格外刺眼,瞬间的高温升华了冰雪,剧烈的冲击波把我震出重重包围,掀倒在地。耳鸣,恶心,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把眼前的视野染成血红,防寒服内的左臂不自然的扭曲着,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屏住呼吸,猛然撑起身体,用右手迅速拔出另一把手炮,一边拖着左臂狂奔,一边对着身后的地面连续开枪,地面的积雪快速熔化,掀起浪花,又立刻凝固,如同野蛮人建造的栅栏,减缓了人形的接近。我闭上右眼,掀开眼部面罩,用左眼确认引擎侧盖位置,一瞬间瞳孔传来剧烈的灼痛,我失去了视野。然而无暇顾及,我关上面罩,凭借记忆迅速摸索到引擎侧盖,打开,将黑盒嵌入点火槽,紧接着我关上侧盖,单手翻上飞行器顶部,将自己固定住,对着通讯器高喊“246,点火!”
  “点火无效,135。”是246颤抖的声音。
  我愣了楞,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浑身的剧痛此刻全部涌入了我的意识,我摸了摸我的背部,喷溅的血液正在拼命凝固,妄图封住生命力的流失。
  无穷无尽的人形爬了上来,将我淹没。
  意识渐渐沉入深邃的冰海。
  似乎有人在呼喊,但来自不可及的远方,我无法回应,只是不断沉入更黑暗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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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珥’准备好了么?先处理天气源头,再逐一无力化‘边缘人’。”女性的声音。
  “是!”男性的声音。
  军靴踩出的沉闷声音。
  渐弱的急促脚步声。
  “所以,是你救了我?”我躺在床上,向旁边问道。
  “是大家救了你,尊敬的颂者。我们在风雪的外围发现了倒在飞行器顶部的二位。”
  “这是哪儿?”我抬起左手,看着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习惯着不太立体的视野。
  “南之渊第四自卫防线,战地医疗所。我是指挥官,B988。”身着墨绿色戎装的高挑女性站在窗边,窗外的远方矗立着高耸入云的城墙,从城墙顶延伸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光,在空中汇于一点,形成一道高热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风雪。
  “二位么,对了,246在哪儿?她怎么样了?”似乎我的思维也有些迟钝了。
  “歌者在隔壁,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B988的声音,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我松了口气。
  “谢谢。”
  “不必。”
  “边缘人,就是那些紫色的人形么?”感觉意识还是半梦半醒。
  “紫色的,伴随着风雪袭来。”
  “最后一个问题,前三道防线,怎么样了?”
  “失守了。”
  “抱歉,谈到了伤心事。”
  “抱歉?”B988提高了音调,“本想来见见伟大的颂者,没想到也是个软弱的组成。”她失望的声音。
  渐弱的清脆脚步声。
  隔壁房伤员的呻吟声。
  我放下手臂,久久盯着令人眩晕的,惨白的天花板。
  “指挥官就是这样的性格,别在意,颂者。”声音的主人是隔壁床的伤员。
  我看向他,他原本应该是个高大健美的男子,可惜大腿以下都消失不见,换上了机械构件。
  “啊,我叫B639,是指挥官的副官,腿是保护同伴的时候被边缘人溶解掉的,多亏指挥官行事果断,干脆地斩断了我的两条腿,我才勉强保住一命。”
  “你们的指挥官,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啊,就像铁丝盘成的棉花糖。”B639露出苦笑。
  “那还真是,奇妙的比喻。”我一时不太理解,“那她——”正当我要追问时,邻床已经传来了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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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官,你就快康复了吧。”我看向窗前的男子,而他正出神的望着窗外。
  已经过去了七个昼夜,我还是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这几天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隔壁床的B639聊天。他似乎很擅长倾听,历史,歌颂,见闻,我愿意说的,他都愿闻其详。
  “如果说拖着两条机械腿,也算是‘康复’的话。”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我熟悉而陌生的神色。
  “你知道‘空白’么,副官?”我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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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白昼我可以下地活动了,我一瘸一拐的来到了246的病房。她正坐在窗边,望向窗外,灰白色的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还有打在地上的黯淡影子。
  “246。”我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逆光的轮廓周围晕出黑白混沌的光晕,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她大概是露出了一瞬间的笑容,却又立刻低下头,紧紧的闭着嘴唇。
  “246,怎么了?”这光线令人厌恶,以致我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她再次抬起头看着我,原本清澈的眼瞳几乎干涸;她仍没有说话。
  “该不会是,你的声音——”我问了这次旅程以来最愚蠢的问题。听到“声音”两个字,246瞳孔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空白。
  我很想安慰她,或者是用力拥抱她,告诉她没有大碍。但此刻我只能费力的搂住她,用尚且健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
  失去声音,对于歌者来说,意味着解体。这事实太过苦涩,舌尖轻轻一触,所有颜色都要从身体剥离了。每天反复咀嚼这一事实的246,她已经开始褪色了,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每名组成最终都会迎来自己的解体,所以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这是我们从幼年时期就开始接受的教育。但坦然地接受别人的结局,我没有学过。
  没有了246,谁,能歌咏我成的颂?
  谁,会为我展露笑颜?
  谁,来伴我走完剩下的生命?
  她因为失去声音被一种强烈的“情感”笼罩,却连这种情感都没法理解就草草离场,这是怎样一种,被诅咒的结局?
  “246。”我单手稳住了她的肩膀,“我会找回你的声音,我会与你同在。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的度过每个昼夜,等我回来。”
  “嗯。”246回答了,我的声音传向空阔的荒原,却只有如此细微的回音。找回声音希望渺茫,这一点她比我清楚,她的眼中,还是只有空白。
  “颂者。”B988站在门外。
  我抚了抚246的长发,起身走出房间,虚掩房门,把我的背影从门缝中露出,这样也许会让246安心些。
  “你们,没有向时钟区汇报吧?我想她活下去。”我不想让246听见我们的对话,压低了声音。
  “我是军人,见多了死亡,所以也尊重生命。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想法,很幼稚,也很危险。”指挥官双手抱在胸前。
  “我只想知道医生怎么说。”我逼近她一步。
  “我不是医生,但是我可以替他告诉你,她的声音,是被边缘人夺去了。”她岿然不动。
  “夺去了?就是说可以取回?怎么取回?”
  “赎取。”她变得比刚才更严肃,“她的声音并不是无故消失的。边缘人掠夺了某样东西,她是用声音无意识的把那东西赎回来了。这个东西,对她而言需要她用声音去换。”
  “等一等,照这么说,如果她的声音对某组成来说一文不值,那个组成不就可以轻易换回她的声音了么?”
  “不,需要你付出的,并非等价于你获得的,而是她失去的。”B抿了抿嘴唇,继续说“更何况我刚刚说过,赎取的想法是主动的,但行为是无意识的,你将要付出什么也是未知的;赎取一旦开始,直到边缘人认同之前都不能中止。如果你付出所有价值也没能完成赎取,就轮到你周围的组成付出,直到赎回来。”
  “为什么你对此了如指掌?”我又逼近她一步。
  “前三条防线,正是因此失守。所以现在军中严禁任何关于赎取的实践行为。”她还是没有退让。
  “说实话,有些难以理解。”
  “但是事情就是在以不可思议而合乎情理的形式发生。”
  “所以,换回246的声音——”
  “抱歉,颂者,您不是军方人员,但我不想把歌者的声音和我的军队放在天平两端衡量。”
  “不可能牵涉到军队的,她是尊贵的歌者,但我也是颂者,我相信我的价值,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付出我的生命,我只想知道赎取如何开始,如何进行,如何成功,如果担心牵涉到军队,我可以去荒无人烟的地方进行赎取。指挥官,我意已决,我请求你,告诉我!”。
  “尊敬的颂者,看来您不仅软弱、天真,而且没有自知之明。”说这话时B已经转身离去,“好好思考一下吧,歌者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换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只剩我一个人杵在走廊上,拐杖努力的支撑着我的身体,但它似乎随时就会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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