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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而强烈的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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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528
  其实我很想多记录些什么,但自那天之后,便是逐渐归于沉寂的日常。1007真的如他所言稳稳地维持了自己领袖的地位,不仅如此,由于他表现出的可靠、睿智与豪爽,矿工们都抛开成见,开始把他当作真正的精神领袖。也不知是谁先叫起了他“大老七”,大家都开始这么叫他。现在,“大老七”已经是1007专属的,比领袖还高一等的称谓。
  而我在那天之后,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做着相同的梦。我还是叫着1007“自大哥布林”,我们上班闲聊,下班喝酒,当然,闲聊时再没有提过梦的事,喝酒时也只喝beatha。生活在看似平静的推进,然而平静的河面下是不断细微变化着的河床——我能感受到,自那天之后,1007就对我有了戒心,或许是把我视为了“危险人物”。我再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所幸他还把我当朋友——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幸事,只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称得上是朋友的矿工罢了。
  总之,刚刚说想多记录些什么是骗人的,这段日常,这种程度的概括,已经足够了。不过我不是为了抱怨才在这个时间点写下文字的。刚刚接到来自时钟区的统一通知,“盛开之颂”已经作成,传送门将在055954开启,而全体组成将于060000在时钟区接受迟来的洗礼。
  “一生一次的盛开之颂啊,整个泛世界的盛会,还要穿过传送门,前往时钟区,有没有觉得有些激动?”1007轻轻摇晃着酒杯,手凿的球冰在杯中无声的滚动着。
  “在时钟区举行啊。”我轻轻捻着自己的头发,梦中的钟塔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怎么激动呢。”
  1007看了我一眼,“我倒是很激动。”
  “哦?伟大的领袖还对歌颂感兴趣?”我撑起身子,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
  “没错,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者,用自己的声音,称颂泛世界的伟大与壮美!”他也盯着我,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为此我日复一日的练习,终于在昨天,我一次唱准了全部的七个音!”
  我撇了撇嘴,坐回到位子上。
  “我激动的原因当然不是歌颂,而是所有的矿工在我的引导下,在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出格的举动,盛开之颂对我来说,算是对这种稳定的肯定与庆祝。”他闭上眼睛,十指相握做祈祷状,“尊敬的F1007,我代表全体矿工向您祈祷,之后的时间里,也要管理好那些危险的矿工,引导他们好好活下去。”
  顿了几个时间粒,他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我,“这种时候,不应该跟我一起祈祷吗?”
  “真是无药可救了。”我嫌弃着1007。不过我明白,这算是某种提醒,或者说柔软的命令,我还是将祈祷的双手抵在额头上,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只不过,这种随意的祈祷,大概并没有什么改变现实的力量。
  060000
  然而无论我是憧憬还是厌恶,时间还是遵循着它自己的脚步向前,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我现在正坐在时钟区灰金广场一角,1007的一旁,和泛世界的其他组成一起等待着盛开之颂开始。我第一次来到时钟区,这里的规模是我难以想象的——四面都是连绵不绝的建筑群,暗沉的灰色沿着纵横交错的道路一直蔓延到天边,我仿佛又回到了西之脉,哪里都是山,一层层的山,包围我们的山,灰金制的山。飞行器便是被切割下来的矿材,一块块灰金亮着幽蓝色的尾焰从传送门涌出,而后朝地面降落。说是传送门,其实是一个与地面相切的直径超过千米的球体,这个大小应该连贝西摩斯都能直接传送过来。真的驾驶着贝西摩斯前来礼颂,那想必也是极为壮观的景象——只不过肯定会立刻被拆卸的。
  所见的景物都相当新鲜,但是我不太喜欢这里。夜晚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灰金地面透过单薄的制服裤缓慢的吸收着我的体温,我只好环抱住膝盖,埋下头蜷成一团。
  我承认,温度不足以成为厌恶的理由,在“地底”学习泛世界地理的时候,我就了解到,“时钟区”名字的由来是坐落于其中央的巨大钟塔,“大时钟”。不过当时并没有展示大时钟的全息投影。而现在,真实的大时钟就矗立在我的面前,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它底部复古风格的雄伟轮廓,高耸的塔尖则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两根指针辉散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这外形,和梦中的钟塔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我的左脚,已经踏进了厄运的门。
  我转头看向1007,他眉头微皱,双眼紧闭,也不知是在忍耐什么,还是在思考什么。不过我没有询问的立场,周围的组成都醒了过来,小声的相互谈论着;我看向远方,日出之时便是颂的开始,而天边已经放射出今日的第一缕阳光,白金色的晨曦擦亮了塔尖,而塔尖上静静立着身着白裙的歌者。她离我实在是太远,阳光洒在她身上,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我听说,这名歌者从未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的声音,今天是她的首演,而颂的名字是Aaa,HowaleiSeli(《神,请降下来》)。
  此刻,灯火熄灭了,而阳光还未照进来,一片昏暗之中,钟声震撼,所有的组成停止谈论,站了起来,仰望着塔尖,如同一尊尊灰色的雕塑。
  钟声一共响了六下,在悠远的余音之中,旋律响起了。
  但是并没有歌声传来。
  天上的歌者插上引力子组成的翅膀,缓缓下降,如同神的使者,阳光赶在她的前面,为她擦亮前途的黑暗,她的双翼拍动空气,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光焰;她的衣裙筛过阳光,如同浮动着淡金色的片羽。
  是想用歌声以外的效果,来表达颂的内涵么?眼前的图景愈发的使我感到不安。
  可她终究是连阳光与片羽都舍弃了,她折起翅膀向下坠落,她伸出手臂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她穿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而就在这个瞬间,她脸上光织的面具褪去,我看清了她的面容,看见了那对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水波澄澈的青色眼睛。
  完了,全完了,积蓄的不安感此刻不受控制的外涌。
  “不!不要!”我尖叫出声。
  眼睛的主人听到了我的声音,看向了我,她露出微笑,展开翅膀,减慢速度,朝我而来,她没能看到,在她的身后,厄运已经开始浮现。
  “会解体的,全都会解体的!”我的心在呐喊,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只能呼吸了,我需要氧气,手好冷,嗡鸣声,跪倒在地,眩晕,汗珠,惨白的地面,麻痹感……
  “你是135么?”纯粹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我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这名与我无数次见面,却素不相识的组成,而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把五指插进头发,精心编织的头发就这样被她弄散,但她好像并不在意。
  “我想她不是您说的那个135,青色眼睛的歌者。”旁边传来1007的声音,他没有细问就直接进行了否定,还特意强调了瞳色,显然是在警示我。
  歌者抿了抿嘴,蹙着眉头,露出一个略微失望的表情,“是么——”
  我知道,如果我回答,厄运就会降临。任何理智的人此刻都会下意识地逃避厄运,我本来也做好了逃避的准备,但这个表情完全击溃了我,我的理智,在这一刻完全丧失了。明明只是在梦中见过,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却无可取代,而此刻,她在最差劲的时机,以最糟糕的身份来到我面前,这气氛不是相逢,根本就是告别。最重要的人,来向我告别,如果我不回应的话,恐怕是比厄运更加惨淡的结局,我不愿,我不愿,一种从内心最深处生发的,比沙暴还强烈的意志占据了我的大脑,所有可能的后果,厄运的沉重,都无所谓了,我只是我内心的奴隶,受着她的驱使。
  “不,”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唇,无视旁边1007惊怒交加的表情,“我是,我就是135。”
  “果然啊,就算是当上矿工,甚至连性别都变了,还是改不了那副挣扎的表情。”歌者似乎没有注意到氛围,她歪了歪头,轻笑一声,这个歪头的动作,与我一模一样。
  “不过看来你全都忘了啊。但没关系,你忘了的,我还全部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如果你不是颂者,那我一个音也不会对别人唱的。”她自顾自的说着,“所以啊,既然对于这样努力遵守约定的246,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有些奇怪,久违的拥抱一下吧。”
  我久久地看着歌者伸出的双手,她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懂,忘了什么,记得什么,约定是什么,全都不懂。不过我想,那大概是很重要的约定吧,她,和不知什么时候的我。
  我抱住了她。
  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带着淡淡的花香,这是梦里不曾有的。
  “歌者。”我轻唤。
  “叫我246。”她把我抱得很紧,她又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很小,我听不见。
  不知为何,眼泪又顺着脸颊滑下来了。
  “你是流泪了么,135。”246感觉到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底,有什么要爆发出来才对,有什么要宣泄出来才对,可那里,是空的。
  “真是迷茫的语调,连这个,你也忘了么?”246捧着我的脸。
  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可不行啊。”246用舌头轻轻舐去我的眼泪,“你什么都可以忘记,忘了我也不要紧,但是这咸咸的液体中所饱含的,名为‘空白’的情感,你一定要想起来才行,这可是你亲自赋予自己的使命。”
  一滴眼泪流进我的嘴角,真的好咸。空白?使命?有什么要破碎了,有什么要溢出来了,残缺的画面在眼前快速闪过,我看不清内容,但可以确定都是我经历过的。突然,我的脑海中响起嗞啦嗞啦的声音,脑海中的画面被一帧帧卷回放映机,最后什么都不剩,像是有谁在用绷带缠住我的大脑。痛,剧烈的痛,无法忍受的痛,无意识中,我紧紧抓住246单薄的脊背,咬住她瘦削的肩。
  “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很痛苦吧。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虽然放眼望去布满了荆棘,但身后的路也已经消失,退无可退了呢。”她轻抚着我的头发,“不过我相信,无论寄宿于怎样的躯壳,你固执的灵魂是不会改变的。好啦,很痛的好么。快松开吧,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需要你的嘴配合。”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我才摆脱出来,赶忙松开了嘴。
  温暖的气息在我的耳边吹拂,“能吻我一次么?毕竟,上个周期差一点呢。”
  虽然说是请求,但丝毫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意思,她双手扶住我的头就凑了上来。
  “噗。”梦境中出现过的声音。246的手突然失去了力度,我的身体感觉也轻飘飘的,右胸口传来阵阵温热湿润的触感,就像是被洒到红汤一样,说起来我好冷,真想喝红汤啊,喝下去暖暖的。
  “专业的演员记错了台词,还真是相当令人意外呢。”苍老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246的背后的厄运展开了形状,露出狰狞的獠牙,那是一个高大的黑影,黑影手执银剑,先贯穿了246的心脏,而后贯穿了我的右胸,视野中一片红色,已经看不清246和我的轮廓。
  “当然,演出还得继续才行,备用的演员该上场了。”黑影一挥手,又消失了。
  “又,晚了一点点啊,不过,我早就知道了,没关系的,本来,就只是为了让你,想起来;吻,只是我,自私的,心愿。”几乎听不到246的声音了,她的嘴里不断冒出血沫,把惨白的嘴唇染得鲜红。
  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说到底,246和我才刚刚见面,现在的情况,我根本无法理解,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一看到她逞强的样子,一回想起我的梦,那白色的消散,我感到失却,我无法忍受,我们之间,有某种深深的羁绊,她那么拼命,她明明知道会解体,她还是来了,我不想因为没做什么,而让她遗憾,或是让自己后悔,我必须回应,必须。我感觉有什么从我的躯体中剥离出来,那是我灵魂深处,撕心裂肺的呐喊。
  可我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像是在交换某种固体,肺肯定破了。我只能用力地把她绵软的身体抱紧,这个动作让我和她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但是我知道,赶上了。
  我贴上了她的双唇,她的血液不断涌入我口中,滚烫、粘稠、苦涩、咸腥,但我只是吻着,只是吻着,模糊的视野中映射出她青色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瞳表面荡漾着水波。
  周围响起了歌声,清冷的音色如同告死天使吹响的百合花喇叭。
  “神,请降下来/请赐予健康之人疾病/请赐予勇敢之人怯懦/请赐予安康之人苦难/在绝望之中,他必祈祷”我听见那个声音这样唱。
  “这样,就好。”246松开我,用最后一丝力气露出微笑,“那么,别了。”
  她的生机以惊人的速度消散着,如同经过长久岁月的铁器,轻轻一碰就化作粉尘。
  她就这样匆匆地闯进来,又匆匆地消失了。
  转瞬间,我的面前就只剩一滩触目惊心的红黑色血迹,阳光洒在上面,如同印象派的画作。
  根本就不会变成白色,而是会血淋淋的消失,梦,果然是骗人的。
  伤口和背部开始传来剧烈的疼痛,眼前的景物急速向脚底坠落,视野逐渐失去色彩,只剩下某种暗而强烈的颜色。
  “神,请降下来/我的回忆献给你/我的意志献给你/我的生命献给你/这是天上不曾有的东西”歌声还在继续,却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而后我连歌声也听不见了。
  是厄运结束了么??
  不,是厄运开始了。
  我已经进了厄运的门,整个世界,都在我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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