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颜

　　大雪过后便是冬至。
　　九洲大陆北部，一片动人的雪景覆盖了绵延几千里的山脉。寒风似刀，冷冰似玉，这里的雪透露出一股冷寂的意味。
　　大山的周围散落着一些村庄集镇，按照当地习俗，那些村镇里的居民们都会在这一天统一吃羊肉，喝羊肉汤，来滋补御寒，暖中养身。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在冬至这一天来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更让人舒服愉快的事情了。可就在他们身后的这片山脉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此刻却愈发想念家乡的汤圆，而就在她身边蹲着的某个丑陋赖皮的家伙却似乎更眼馋于她现在手里正煮着的那锅鱼汤。
　　那个丑陋的家伙瞪大了眼睛，似乎连眼珠子都恨不得蹦出来。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那锅乳白色的鱼汤，在这凛冽寒风和腹中饥饿的双重打击下，似乎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缩着身子悲愤欲绝地喊道：“别以为你用这样的法子就能撬开我的嘴，无论你怎么折磨我，哪怕现在我就是饿死冻死，我丑奴儿也绝不会说的，还有，别想拿鱼汤来诱惑我，就算你现在把这鱼汤端到我面前，逼着我喝下去，然后让我抱着你的身体取暖，不，是你逼着我，逼着我抱着你的身体取暖，我也绝不会说......”
　　他脸上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事实上，猥琐的三角眼却一直贪婪地游走在对面那位红衣少女的身体......还有她面前的那口鱼汤上。
　　冷风袭来，鱼汤的香味显得更加浓郁了。
　　丑奴儿闻着这诱人的味道，急得跳了起来，腰上系着的破旧铃铛“当当当”地响了起来。
　　“别切葱了，我不吃葱的.......我说小姑娘，就算你要从我嘴里套东西也没有必要非学严刑逼供的这一招啊，世上除了这个其实还有其他许多美好善良的方法的，比如美人计，又比如，呃.......总之，现在你给大爷我喂口鱼汤，说不定我就招了呢。”
　　葱花已经撒进了锅里，锅盖也随即盖上，阻止了香味四处乱飘，而眼前的那位眉眼如画少女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搭理他。
　　看到这些，丑奴儿有些失望了，但他对这锅汤的热爱反而更加强烈了。因为此时的他真的很冷，很饿，很需要喝碗热汤。这种想法甚至比抱这位姑娘入眠的想法还要真实，还要强烈。只可惜，他喝不到，一方面是这锅汤的主人不让，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锅汤的主人不但不让他喝，还绑上了他的双手，扒光了他的上衣。任由他光着干瘦黝黑的身子，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着，饿着。很难相信在这样恶劣严寒的环境下，他居然还没有被冻死，甚至还有精力闹腾。
　　绳子的另一头被绑在雪地里的一株枯树上，虽然此时的他很想一脚踢死这位少女，但在他的行动范围之内连少女身上飘舞着的红纱也碰不到。所以只好暂时打消这个想法，只好再一次地跳起来来宣泄自己的不满，身上铃铛也随之响起。
　　“你这个女流氓，寡妇脸，不要以为对我使用冷暴力我就会怕你，你要是真把我冻死可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忽然跪跌在雪地上，艰难地喘息，似乎已经开始没力气了，干瘦的胸膛上微微起伏，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事实证明，无论他之前怎么闹腾，眼前的红衣少女完全没有搭理他的兴致。她始终侧身对着丑奴儿，静静地坐在那边煮汤，偶尔伸手给锅下的篝火加点干柴，偶尔往汤里撒点调料，肤如凝脂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她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下，一对漆黑明亮的眸子如星辰般闪耀着。一身红纱鲜艳如血，飘舞在白色的雪地上，如梅花傲于苍雪之间。
　　直到此刻听到丑奴儿微微颤抖的声音，女子知他终于撑不住了，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侧身，赏给他一个回眸。
　　这一回眸，仿佛寒风就在那一刹那间静止了。
　　如果以花容月色来形容她的脸，那么那朵花绝对是千年以来最好看的那一朵，那轮月亮绝对是无数个黑夜里最明亮，最皎洁的那一轮。
　　丑奴儿突然感觉心颤抖了一下，看得竟有些痴了。
　　女子将他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在意，慢慢启齿道：“我只想听我想听到的。”
　　她的声音萦绕在雪地上，似乎比这纯洁的雪花更美，却也更寒冷。
　　丑奴儿低下头叹道：“如果我一直不说呢?你又如何？”
　　女子又把头转了回去，冷冷道：“那我会一直折磨到你说为止。”
　　丑奴儿摇头，道：“你没有这种机会了。”
　　女子挑眉问道：“为什么？”
　　丑奴儿道：“因为我有很多仇人。”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认真道:“他们都想杀了我！”
　　话音刚落，从东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吹埙。
　　这是一阵极不真实的埙音，因为它听起来既像是远在天涯，又仿佛近在耳畔。
　　只不过随着埙声响起，灰色透明的天空却再一次飘下细细的小雪来。
　　冬日飘雪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以严寒著称的大陆北方。但事实上，此时的雪很不寻常，因为只有丑奴儿的四周才有雪花飘落下来。
　　红衣女子见此状神情微凛，眼中闪过一道复杂且难以言明的意味，她站起身子来，走到丑奴儿身边，扬起脸，让雪花也落在她的身上。
　　那场小雪很软，触面凉丝丝的，感觉上和普通的雪花没什么两样。但事实是，这场雪决不普通，因为它是专门为丑奴儿而下的。所以每当有一片雪花落丑奴儿身上的时候，他的皮肤上便多了一片暗黑色的冻伤，当无数细细小小的雪花全部落到他身上时，他身上所有的肌肤便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颜色全部变成诡异恐怖的的暗黑色，黑的可怕，阴森可怖。
　　丑奴儿僵硬地抬起了头，看着那透明无色的天空，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释怀了一般，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地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丑奴儿惨死的模样，红衣女子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着炙热的光芒——以她的修为自然可以感知到这些杀人的雪花根本不是来自某种神魂道法，而是真的雪花。能够真正可以操控这些自然之物即使是修行者也做不到，而在这个世界上仅仅只有一种人可以做到，而这种人正是她要找的人。所以即使丑奴儿不说又如何，死掉又如何，她已经找到他了，难道还会让他逃掉吗？
　　所以下一瞬间，红衣女子便飞身而起，如一道红云，闪电般地向树林那处掠去。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覆盖在她身体上，并向外扩散开去，如涟漪一般，将碰到它的东西尽数斩断。
　　树林里不断响起大树折断和积雪掉落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红衣女子寻了好久，终于在树林深处一个深坑前停下。
　　这个深坑约摸一人宽，深不见底，看上去像是一条古老的暗道。红衣女子深邃明亮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这个地道，看了很长时间，忽然间，她挑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地向回掠去，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地点时，却发现那里的篝火已经熄灭了，锅里的鱼汤也已经凉透了，枯树上的绳子已被折断，雪地上则多了一个人躺过的痕迹，而原本倒在上面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
　　......
　　天空灰的有些落寞。
　　在山脉间的某块山腰处，那里生长着一大片野生竹林，由于那里山路地势陡峭，大雪积累到一定重量时便会纷纷滑落，全都聚落在某一平坦处，使那里多出了一个大雪堆来。寒风断断续续地割过，那处的雪堆忽然微微地颤抖起来。不一会儿后，便有两个脑袋从那里冒出来。
　　其中一个脑袋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危险之后便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道：“看样子，那女的就算醒过神来也找不到咱们了。幸好小时候贪玩，在这地底下挖了这些暗道，要不然没有它们，这么多年，咱们只怕死十次也不够。”
　　言毕，这个人便从积雪堆里钻了出来，扶住一棵竹子，拍了拍身上的残雪，身体冻得瑟瑟发抖，正是刚刚死去的丑奴儿，只不过此刻的他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一件厚厚的，与他皮肤极不相称的白衣。白衣胜雪，在这无边苍茫的雪地上显得并不突出。
　　雪堆中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丑奴儿钻了出来，他则穿着一身醒目的黑衣，皮肤黝黑粗糙，面相极其丑陋，居然……也是丑奴儿！
　　两个丑奴儿的脸长得一模一样，身上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穿着白色的袄子，一个穿着黑色的袄子。。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山可以容得下二虎？自然是在一只公老虎一只母老虎的情况下。那什么时候世上会有两个丑奴儿呢？自然在一个真的一个假的的情况下。
　　果然，在钻出雪堆后，穿黑衣的那个丑奴儿忽然跳了起来，跳到另一个“丑奴儿”的背上，勒住他的脖子，激动地叫道:“离孤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你每次偷看人家姑娘洗澡都要假扮成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