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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看书 / 城中暗潮 / 11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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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洋每每想到石娴脸上那次神秘的微笑都暗暗惊讶。
  段经理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虽然总是笑迎八方客,却片叶不沾身,一个表面温和的人,有时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他总会让你在模棱两可的边缘试探,像在一团棉花里找一根针,你不能粗暴地把它们揉成一团,那会刺伤自己;你也不能漫无目的地在里头寻找,因为它会随着你试探的动作不断变幻着自己的位置。
  他牢牢记着石娴的教诲,并不急于亮出自家的底牌,而是要先要摸透这个关卡的守门员,性格、喜恶偏颇,关键时刻便好对症下药。毫无进展的时候,他也向石娴抱怨过,段经理只是一个对接外包公司的营销经理,既没有对市场和产品的专业分析能力,也没有最终一锤定音的合同签字权,为何要额外费如此大的精力?却反被石娴好好教育了一番,欣盛集团,偌大的公司,他能待在这样一个肥差,那他要么是有传统专业体系无法衡量的能力,要么,是有无需专业水平衡量的背景,任何一样,都比你浅薄的专业水平来的有用,所以多做事,少说话。陆洋被说教得没脾气,只好跟着贾诚频频往返于两个公司,硬着头皮用耐心和老辣的经理人打着太极。
  贾诚比他早两年进公司,是分部除了石娴之外最老的员工,主要对接欣盛的业务,相比于自己初出茅庐的生涩,贾诚显然要活络许多,举手投足都游刃有余。陆洋观察过,贾诚的吃穿用度显然比其他同事要高一个档次,他私下里悄悄问过他,但贾诚的回答也让他惊讶,他根本没考虑在上海落脚,等时机成熟,他就要辞职回到自己的家乡,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
  陆洋明白,人各有志,他也留了心思,沿街的房产中介公司确实一股脑地火爆起来,像星火燎原一样迅速点燃了全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广告和海报,西装革履的电动车骑手像工蜂一样奔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陆洋有时候在想,同样是一身黑色西服、拿着宣传册站在斑马线旁,怎么分辨哪个是房产中介,哪个又是保险销售呢?这些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和他一样每天在地铁口排队进站的人群里,真的有人能买的起如今这昂贵的房子吗?如果不能,那么他们在此拼搏的动力又是什么呢?
  在欣盛集团沿街的餐馆里吃午饭的时候,贾诚告诉他,总部的同事陆陆续续有人在辞职了,清一色打着回家的名号,人数之多,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整个公司里笼罩着一层沉甸甸的气氛,人事部门的HR脸上也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总让人有些担心,石娴在区域经理交流会上立了军令状,如果分部的业绩上半年仍旧没有达标的话,那么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隐隐约约,不起眼却又让人忐忑不安的消息,像鞋子里的碎石,越走越觉得步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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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她签字的时候怎么也不多看两遍,这么大一笔钱啊,她又不是第一天做这个事,这下好了,责任全在我们这边。”饭馆内开着暖气,热腾腾的饭菜冒着白雾氤氲在每个人的脸上,任宇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汇款单上白纸黑字写着,这下打官司都难,”陆洋懊恼地挠了挠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又开口:“任宇哥,这种纠纷你们所里有熟悉的律师吗。”
  “你问琳琳吧,”任宇的声音很平静,“我辞职了。”
  “什么?”
  陆洋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着任宇的眼睛,没有看到一丝玩笑的意思。
  “要换工作?还是?”
  “不干了,”任宇笑了笑,他偏过头,眼睛看向一边,颧骨动了动,“我累了。”
  陆洋觉得脑子像缺氧一样,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妈生病以后,我就开始两头跑,路上来回,再加上工作,我真的太累了。”
  “那也不至于——”
  “路费、治疗费,哪个不要钱?”任宇转回头来,看着陆洋,“当你需要考虑钱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没办法专注在事情上。律师这个行业,没有全身心的投入,哪里来的业务?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已经好几个月只拿基本工资了。”
  “可我妈还躺在床上,这钱哪里来?我只能偷偷地把和琳琳这几年省吃俭用的首付取出来一些。”
  “也是造化弄人,偏偏这时候,这房价又打了鸡血一样往上蹿,那天琳琳去银行查了一下,发现我动了这笔钱,回来以后疯了似的跟我闹。”
  “真是可笑,她还指望着我再继续拼命,好赶上房价的末班车,却意外地发现我早就撂了挑子。”任宇低下头。摸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变得有些微微发抖,“没有买房子,租房子住也一样可以,可我就一个妈,我不给她看病,我就没有妈妈了。”
  陆洋心中大恸。
  “我知道希望不太大,但如果我不去试一试,那我每天拼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对于我来说,亲人就是努力的动力,我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昨天,”任宇的声音开始哽咽,“昨天凌晨,我爸开着大货车跑夜路,把人给撞了。”
  陆洋小声惊呼,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把眼前这个汉子打压到跪地求饶。
  “我的家……垮了,我爸开了30多年的货车,从来没出过事故,这几个月来,白天要在医院照顾我妈,傍晚就趴在病床旁边眯一会儿,晚上又要出车,医院,你知道的,人来人往,很难休息好,睡眠时间不够,精神就不太集中,终于……”
  任宇的手在发抖,陆洋这才发现,他今晚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他一个快60岁的人,为了家庭,为了我妈,求着老板让他继续跑……”
  “我每天行走在这些高楼大厦旁,常常会想,哪怕不能长久地在这里生活,什么时候,也能让我的父母来看一看,也是好的,我也知道他们正在老去,但我选择性失明,我心存侥幸,盼望着我前进的步幅能够赶上父母衰老的程度,直到能够反哺他们的那一天,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能真正意识到,在我还远远赶不上的时候,他们已经老态尽显了。”
  “而矛盾的地方在于,这本就是一个风险承受能力弱到禁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的家庭,不过是为了换我今日衣锦华服,灯红酒绿,才落得如此境地。”
  “我的父母没读多少书,不识多少字,但就是能勤勤恳恳,用日日夜夜的操劳换微薄的口粮,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生生用肩膀扛着生活的重压换来的,你说,我能在他们倒下的时候撒手不管吗?”
  陆洋看着任宇红肿的眼眶,低头默然。
  “我自以为多念了几年书,身处在这个行业,也自认为见惯了人情冷暖,也在工作里给客户分析过无数次选择的利弊,说过无数遍无法两全、有得有失的劝诫,但当事情砸到自己头上,当生活露出青面獠牙朝我走来,那种剥夺的痛苦,才真真让我发现,过往的小挫折都是肤浅的。”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让父母失望,也没有让琳琳失望,我也不想让自己失望,我觉得我有办法同时做到,所以每一天,我都是拼尽了全力,但现在我发现,就算我竭尽全力,也无法维持生活的原状,我就知道,到了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我发过誓要带给她好的生活,发过誓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泪水不知何时开始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我知道这对琳琳来说很残忍,但这次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
  ……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选择离开?”
  “陆洋,换你,你怎么选?”
  ……
  最后的最后,陆洋已经记不得任宇还在絮叨些什么,或者说,脑海里潜意识抗拒回忆这一段令人心碎的场景,仅剩的记忆里,是任宇双手捂着脸嚎啕的样子,185的北方汉子,当着众人的面,嗷嗷地哭,羞耻、愧疚,还是有心无力的不甘,陆洋无从知晓,他为任宇的遭遇感到难过,也觉得,就此一别,江湖难再见,不觉悲从中来,转念一想,自己和任宇不过是萍水相逢,便有如此感慨,何况多年相伴的赵琳琳?
  任宇自然比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而他又能如此决绝地做出这个决定,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陆洋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压抑的哀嚎,数不尽的悲伤,见证一个男人在生活的废墟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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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创最近也在和欣盛接触。”
  “我知道,这也是我安排这次饭局的一个原因。”
  “文创对接业务的是我的一个学长,叫邹鸣。”
  “嗯。”
  陆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我并不知道文创被收购以后,他也从策划部调到了营销部,但很奇怪的是,他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而且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我怀疑——”
  “你做好手头上的事就行。”
  陆洋点点头,石娴穿着高跟鞋,走得很慢,酒劲似乎上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旁。
  “甲壳虫我明天再开回来,”拗不过段经理,陆洋终于还是喝了几杯,只得陪着石娴走回来,看着离小区还有段距离,他想了想,还是把任宇的事告诉了石娴。
  “我知道他,当年他们律师事务所难得的青年才俊,很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人。”
  “其实我不是太懂,”陆洋觉得表达出来有些晦涩,“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讲,他似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上个好大学,有一份好工作,勤奋上进,他尽他最大努力,也做的足够好,可最终落得这幅局面,我不明白。”
  “你错了,”石娴朝他摆摆手,面色绯红,声音慵懒:“正常的逻辑应该是,一个人的功成名就,很大程度是依靠原生家庭和大环境的走势,自身的努力,往往只能锦上添花,而不能雪中送炭。”
  “如果最终的结局并不为自己所左右,那我们努力的意义何在?”
  “你想得越来越多了,有进步。”石娴笑了,她把挎包拿下来,揉了揉肩膀。
  陆洋接过她的包,依稀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冷又温柔。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你要去寻找自己为之奋斗的意义。”
  “那你的意义是什么?”
  “让我歇会吧,一晚上应付那个段德才,头疼。”石娴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仰起头。大门前是空旷的开阔地,蜿蜒的鹅卵石健步道,顺着围墙两侧向前后延伸,“万和小区”的标牌旁是几张供人歇脚的长条凳,石娴沿着健步道慢慢走着,专注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雪白的脖颈暴露在凛冽潮湿的冬夜里。
  陆洋轻轻应了一声,看着她说道,“外面冷,你快进去吧。”
  “嗯,”石娴没有睁开眼睛,用鼻音回答他,“对了,以后你和贾诚去欣盛,把思芸也带上。”
  陆洋愣了一下,心知肚明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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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大门外,目送着石娴进了电梯,陆洋转身往回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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