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白远成靠坐着云谷山山门旁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的“存无守有”四个大字被白远成遮去了一半，只剩下“存无”二字悬在白远成的头顶，煞是孤单。
　　白远成闭着眼睛，静听着周遭的谈话声、脚步声与风声，谈话声不大、脚步声不快、风声不急，这本该让人感到祥和安宁，白远成心中却有些焦躁，一是他性子不够沉稳，二是他要等的人已经迟到了许久。
　　白远成在等他的师妹束梦清，束梦清说想要下山转转，顺便买些东西，白远成便自告奋勇地说要陪束梦清一起去，好帮束梦清提上山。束梦清倒是没拒绝，却也没允应，只是说让白远成有时间的话便辰时在山门口等着她。
　　白远成早早便来到了山门口，却一直等到快要巳时也没见着束梦清的身影，他不由有些担心束梦清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随即又安慰自己道：她也没说一定会来，说不定她只是忘了这件事呢。
　　白远成又想了想，若真是她忘了这件事，自己便有些可笑了，索性便不再胡思乱想，闭目小息了起来。
　　“白师兄！”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白远成耳边响起。
　　白远成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束梦清笑着说道：“不愧是白师兄呢！这么嘈杂的环境也能宁神静修。”
　　白远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没有，刚刚不小心睡着了，你没有等太久吧？”
　　“我刚来。”束梦清一面回答，一面踏着轻快的脚步转身而去，“走吧，下山！”
　　白远成看着束梦清充满活力的身影，心中也跟着澎湃了起来。于是白远成笑着追了过去，“师妹慢点！等等我！”
　　时值八月，骄阳似火。
　　雨后的街道很是闷热，连猫狗都无精打采地瘫在阴处不愿动弹，但修行多年的白远成却觉得暖洋洋的，舒服得很。他与束梦清并肩而行，一路上束梦清都在说云谷剑派里发生的新鲜事，偶尔也说一说江湖上的逸闻。
　　“听说四方宗商镜尘突破至四境了，去年九宗剑试时他还是张师兄的手下败将呢，不知道张师兄还需要多久才能破境。”
　　“商镜尘性子沉稳，所以境界提升快而武学稍弱，要我说他肯定已经在苦练武学了，不然迟早成为被越境击败的笑话。”
　　“你说，商镜尘会来我们云谷山找张师兄雪耻吗？”
　　“也许会吧。”
　　“赵师兄倒是已经五境，可惜年纪大了些，已经入不了青云榜了，不知道李师兄能不能登上青云榜，让我们云谷山也气派上一回。”
　　“是呢，哈哈。”
　　白远成对束梦清所说的逸闻轶事并不全都感兴趣，束梦清说起江湖上的趣事时，白远成倒还能饶有兴致地说上两句，但当束梦清说起云谷剑派里的张师兄、赵师兄、李师兄时，白远成便只应和，不再搭话了。
　　可偏偏白远成搭话时，话题很快就会过去，而白远成沉默不语时，束梦清却能一口气说个不停。
　　二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便已行至观云城。
　　观云城并不是什么繁华的城镇，没有熙攘的人群，没有密集的商铺，说是城东买鞋城西买衣可能夸张了点，但也并未夸张太多。
　　束梦清一进城便轻车熟路地走向裁缝店。
　　“王掌柜，我的衣服改好了吗？”
　　“束大小姐来了，衣服早就改好了，我这就拿出来给你看看！”
　　王掌柜嘴上说着“这就拿出来”，白远成却知道王掌柜定然不会爽快地拿出衣服，一定是钻进后屋磨磨蹭蹭好一会，给束梦清充足的时间观看店铺里摆着的衣服，好多赚上束梦清一笔。
　　果不其然，束梦清的视线很快便集中在了一件淡黄长裙上，看了许久仍是挪不开眼，王掌柜一出来，束梦清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了这件长裙的种种，从样式到质感再到产地聊得是热火朝天，白远成则被晾在一旁，百无聊赖。
　　白远成说道：“我出去转转。”却没有人理他，他便默默离去了。
　　观云城不大，普通人走上半日便能绕城走上一周，对于修行多年的白远成来说，观云城便更小了，三步两步便从城东走到了城南一家汤水店前。
　　“远成哥哥！”一个小女孩老远就看见了白远成，笑眯眯地喊道，“娘！远成哥哥来了！”
　　妇人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等白远成走近了，连忙起身问候道：“白少侠来了。”
　　这声“白少侠”妇人已不知叫过多少声，但每一次白远成都听得面颊有些发热，自己不过是在路边看见几个小男孩在欺负一个小女孩，便斥责了一声然后护送小女孩回家罢了，何德何能称得上一声“少侠”呢。
　　白远成笑道：“下山转转，有些倦了便来喝碗汤。”
　　小女孩闻言连忙跑去乘上一碗绿豆汤，白远成接过汤喝了一口，轻叹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白远成并不觉得绿豆汤好喝，也不需要绿豆汤来解暑，但喝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每次下山来喝一碗绿豆汤仿佛成了天经地义一般。
　　小女孩安静地等白远成喝完了汤，然后说道：“远成哥哥，我又学了几个字，你过来我写给你看！”
　　妇人微微皱眉道：“依依，别扰白少侠歇息。”
　　白远成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笑着说道：“我闲得很，便陪依依玩玩。”
　　依依拉着白远成的手，一路小跑到内院的小沙堆旁，拿起树枝写下了几个歪歪斜斜扭作一团的大字，头三个字是依依的名字“杨柳依”，这倒是好认，后面几个字白远成眯起眼睛盯了半天，觉得有些像是“日、啼、香、霜。”
　　白远成当初学字时没少因字写得歪而挨打，但他知道师父说的“心正则字正”什么的都是胡扯，小孩子手上没力，心就是正到天上也字写不正。
　　白远成摸了摸依依的脑袋，“依依比我学字时好多了，说写就能写出来，我学这些字时，可真是提起笔就忘，怎么也写不出来。”
　　依依冲着白远成笑了起来，露出一嘴雪白但缺了门板的牙齿。
　　“白大哥！你来了！”远处有一道声音传来，白远成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隔壁酒馆的店小二，李世图。
　　李世图一来便拉住白远成，然后对依依说道：“依依，我得跟白大哥说些事，白大哥下次再陪你玩啊！”
　　依依生气道：“喂！不许带走远成哥哥！你每次都说下次下次！”
　　白远成早已被拉着走得没影了，只有李世图敷衍的声音远远飘来：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