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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分拣包裹时不能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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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后一次跟吴国去公司拉货,是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天才麻麻亮。具体时间记不很清,但大概知道是中秋节前两三天,因为那几天快递量会突然暴增,吴国在头天晚上跟我讲过——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就是说要速战速决。当然,较之那所谓的节日的‘突然暴增’,‘起床困难’这点倒更使我印象深刻——若还不到最后一次被闹钟吵醒,不到吴国的电话打来急催,抑或是还不会被宣白不拔知道了训斥罚款,不到威胁我做快递的份上,我想我绝不会放走最后一分钟的贪睡,哪怕一秒。总之,那时困得要死,实在起不来床。
  最后大概是早晨四点起来的(平素五点起床)。摇摇晃晃起来,头眼昏花,来不及洗漱就急急忙忙踏出门去。赶在约定时间点,在学校后大门口同吴国准时碰头。
  那天早晨冷得惊人,我是说在这之前好多天,天气都还好端端的,依然是那么的热,空气又是那么的闷,到了晚上,若不打开空调、不吹起风扇,简直就难以入睡。于是,好几次因起床困难,都想过放弃手中的快递经营权——临时找人接手,赎回老本,或干脆一拍屁股蚀本走人,干干净净。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吴国去公司拉货的情景。那时我自然无比的好奇,心情因激动好一阵子都平静不下来,简直像要被人荣请去,穿上潜水服在海底勘察濒危水生物,或免费跟团去哪里周游一圈。但往吴国那辆破面包车里一坐,天呢,我一下感到自己方才——好像大梦一场来着,梦境跟现实的强烈反差使我震惊不已,以至心里感到凉透顶。没错,那时我感到自己既寒酸又掉价,也叹服吴国习惯这所有一切,所花去的巨大的勇气——也许是巨大的勇气。
  想当年,做电脑耗材的时候,那是多么的干净、整洁、亮堂,地板上倘若落一丝一毫的灰,都能吓得跳起来,赶紧拿拖把拖拖擦擦好几遍,直到光可鉴人的程度。于是贸然相较,那时真可谓干净的纤尘不染,近乎病态。
  车子里有烂手套、烂工作服、烂蛇皮袋子、烂快递单、烂大头笔、烂机油和烂汽油瓶,烂胶带、烂果核、吴国的烂鞋子(大概是吴国的烂鞋子)、烂袜子、还有浸出包装的烂红椒酱等等,不一而足。当然,除此而外,车里还充斥了一股股强烈的刺鼻的汽油味、脚汗味、老干妈味,以及不明所以的铁锈的铜臭味......老实说,这使我这个外来汉感到大为不适。而吴国本人呢,我觑他一眼,他没那么回事,他一点儿也不觉例外,他很正常,只问我是否抽烟,我婉谢了。于是他例行抽起来。旋即,车里又烟雾缭绕起来。
  有好一阵子我都惊诧的讲不出话来。于是在第一个路口处,他等红灯时突然掉过脸问我,“你哪里不舒服吗?”显然他以为我连续多日,已累到无话可说了。
  “大概是水土不服。”我说。
  他很轻佻地笑了笑,然后掉过脸去,像吴青春一样滔滔不绝解释起来:南方跟北方的天气,南方人跟北方人的差异等等,一副知识渊博的样子。我未置一词,微掉过脸,继续朝背后的车厢丈量过去。那里的布局也别是一番景致,据我所知,后排本有三排车座,但现在却一个不剩,光秃秃亮堂堂的,成为包裹堆和吴国那些固体垃圾的跑马场。
  “车子本来是新的,”吴国突然笑着解释,“前几年购来打算载客用,后来做上快递了,于是就改造成这样了。”他的意思显然是为拉货把座子卸掉了。“你别看现在很旧,但开起来很顺手,只是费油了点。”
  “有五年了吧?”
  “是啊!五年多了,”吴国笑着叹了叹气,又刻意拍了拍方向盘,说“这车像一匹老马一样,正是网上传说的五菱神车,到现在一次还没修过。”
  “油费一个月花多钱?”我又关心地问他。那时琢磨着购一辆来着。
  吴国考虑了一会,然后,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嗖’得亮出三根手指。
  “你是说三百?还是——”我没往下说,当然我猜到三千元了,若真是这样,我那时可能不大会购烧油的车子了。
  “是三千元,”吴国一口打消我的幻念,“货多的月份里,也有可能会超出这个预算。”
  “哦......”
  “是这样的,油费相当于一个拉货工人工资了。”
  车子到达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吴国例行停车等候。间隔三秒,又慨叹似地说,“快递本可以赚钱的,就是摊的成本太大了,油费,人工,时间等等,当然还有宣白不拔那两只狗东西黑吃的部分,这一来就真剩不多了。”
  我没说什么,假装思考。他接着又建议我接手后留下他的女员工小肖,大有一种悲凉凄婉的乞求口气。
  小肖是成都本地人,年纪同吴青春相仿,因家境贫寒,所以很早辍学回家,勉强到了十九岁,后因一腔激情驱使,跟一网友深陷爱河,过不多久便草草结了婚;该男子游手好闲,且嗜赌成性,婚后半年不到,便因盗窃超市而踉跄入狱。转年二月,即小肖二十岁生日前又诞下一孩。小肖来吴国快递店上班时,她的小孩还未满周岁,那时迫于经济压力也无以为顾。但好在她婆家人还在,小孩便交由老人照管了。尽管小肖身世不济,但她却是有实力的。吴国说她讲话口齿清晰,干活手脚麻利,而且脑子还很灵活。刚开始干快递那会儿,工资才给开了一千八,因其工作出色,后来便逐年叠增,直到现在成了两千二。拿吴国的话来说,“就像捡到了一块宝,两年了都还舍不得换掉。”的确,物美价廉,照目前快递行业来看,若想找个年轻,手脚麻利,脑子还很够用的委实不易。即是说年轻的大都看之不上,老点的却胜任不起,脑袋机灵点的,几乎大都另觅了活路,再不,就是心不在焉的——忙谈恋爱,忙于结婚,忙于生子。而快递行业图的却只是个稳定。
  “小肖这人很不错的!”吴国最后强调似地说。
  “这点早看出来了。”
  吴国说罢再未支声,于是我选择沉默。
  车子大约以每小时六十码的速度,在城区大道上疾驰着,穿过高铁天桥时,吴国脚踩油门,很快稳稳超过面前缓缓而行的大货车,接着又连续两次几乎踩着绿灯的尾巴冲过斑马线,再五分钟不到,我们就来到公司的分货场了。
  那是一块看起来足够寒酸的小空地,地上汤土飞扬,还有一堆碎木屑未来急收拾,现在稀稀落落散在中间位置,旁侧则躺着一把带柄板斧,已经锈迹斑斑,这块空地大小不足十余见方,即是说宣白不拔店门前的小过道,一旦堆满包裹,店里的人便出不来,店外的人又进不去。没错,我敢肯定那便是公司的分货场地,因为它跟宣白不拔的店子两者遥相呼应,‘相得益彰’。吴国在这里停下来,随即把车子泊在马路边——距离分货场五米不到。
  下了车,首入眼帘的是白不拔。她正忙于往马克杯里添加什么,仿似咖啡的东西,用汤匙很考究的勺着、搅着,动作娴熟而典雅,再去饮水机前接水,再缓缓移到桌前落座。落座时注意到了我们,遂问是否已经吃饭,饭当然吃过了,我照实回答;她又问是否已签收完,我说完了,如此如此,我几乎逢问必答,吴国则始终垂头缄默、不语,因此有一瞬间,我竟怀疑白不拔只是跟我打招呼来着。
  宣不拔歪坐在电脑桌前的阴凉处,巧的避开了太阳的暴晒,他没看电脑,只把脑袋低垂下来看手机,似乎把全副精力都灌注到那上面了。我跟白不拔打招呼间,他很快踱步出门,拿扫把‘噗嗤’两下扫飞了地上的碎木屑,把板斧收进门,撂在墙角处。
  中午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空气中弥漫了浓浓的沥青味儿,树叶仿佛着了火,人则昏昏欲睡。太阳光不偏不倚,斜射在分货场地上,斜射进白不拔的店子里,斜射在玻璃茶几上,直到斜射在她的办公桌前,那火一样的光适才戛然而止。一辆毛蓝色大卡车光秃秃的,已经被光照得浑身发烫,车子停泊在人行道上,往来行人皆绕道而行。车门一旁大开,车厢里满载包裹,即所谓的中班件,一个个乱七八糟堆叠起来,仿佛一车亟待处理的固体垃圾。车厢太满,现在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跌落下来。
  “分货就在这里,”吴国指着大卡车,指着他脚下的小块地盘,用手划划指指,截止宣白不拔的店子门槛,示意我给她留条出口和入口。显然他已经开始跟我讲解了,我还在脑海里思考着地盘小的问题,最后他简单地说,“大......大概就这样了。”仿佛炎热的太阳已经使他丧失了说话的耐心。随即他一扎猛爬上车厢,在里面一阵翻江倒海,包裹一个个被他推送到车沿上,最后双脚派上用场,包裹又一个个砸落到水泥地上。
  “包裹摔烂了怎么办?”这话我本来想先问他的,但眼前已有很大一堆货,像乱石碎砾一样噼里啪啦砸落到地面上。于是望着这些货,转念改口道,“这么多货,就我们两个人分吗?”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不,还有......其他分部也要分。”吴国吞吞吐吐,一副很吃力的样子,一边像推土机一样继续运转着。稍事喘息,最后又说,“可能还有一会儿功夫才来。”
  于是我没再说话,以为只是单纯的来早之故。吴国卸货不一会,突然‘噗通’一声跳下车子,煞有介事地凑到我耳边,喃喃地道,“之所以我们要来得比其他分部早,那都是白不拔的鬼主意。”说罢朝店子里瞅探一眼,以确保白不拔没有注意到。
  吴国的派件区域除人员集中的学校外,当然还不外乎零落分散的永和街。其派件总量几乎等同于公司所有分部的派件总和。吴国后来跟我说,公司的分货制度本来就漏洞百出,即所谓的‘不分彼此,大家齐上阵’。于是在这‘团结就是力量’的空洞的口号下,久而久之便有人不由分产生了异议,嫌其不公——谁分的货多了,谁分的货少了。
  吴国的派件量最多,因此,后来便理所当然成为大家口中喋喋不休的好借口。大家嚼舌头似地要求他增派人手,要求他提前到场分货,尽管那时只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
  而吴国呢,当然对此心怀芥蒂。谁都知道,老板一旦增加人手,无疑就要付相应的薪金出去,何况是在收支不相抵的情况下。于是,为消除嫌隙,吴国便主动起早分货以弥不足。分货时,他动作尽可能麻利和敏捷,且毫不怠慢,几乎一个顶三个。终于,他的行动有了回报,有一阵子竟使那些爱嚼舌头的人三缄其口,异言无存。
  时过境迁,不多久那些可怕的声音又死灰复燃,在大家嘴里毒气似的传荡开来,‘你货量最大,应该早点来分’,‘你货量最大,应该来两个人分’。事出必有因,吴国说那是因为有一次他迟到之故,那些人竟对他特别关注,仿佛一切的工作中心都在他身上。当然也在于他有好几天时间,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之故——吴国解释说是因为他没休息好,脑袋浑浑噩噩,精神恍恍惚惚,分货时手头动作慢了一些,那些人就瞧不惯了,就激他,逗他,跟他开玩笑说他那双机器手电量不足了。
  “还有一种情况,”吴国哭笑不得地说,“有几次分货期间上厕所的原因。我前面一走,那几个瓜货就跟屁股叫唤起来,叫赶快回去分货来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好像我的一分一秒都是在偷懒。”
  于是后来吴国就把他六十多岁的爹折腾来了,目的几乎是为凑那个人数来着。
  但好景不长,吴国说没过多久,那些人又开始嚷嚷起来——想让他提前一小时来分货——想让他派三个人来分货。
  “我再没管他!”吴国说,“那些瓜货脑子有问题,一个个像神经病犯了一样。”
  再后来呢?
  吴国说再后来便不了了之,因为那些人已深知连厚脸皮的白不拔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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