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王的故事

　　来到曝光室的时候，小王正像往常一样认真的工作，对于我的到来他很疑惑，我拿着笔记本对着他，他瑟瑟发抖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好像接下来的时间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组长也探着脑袋守在旁边，心里惴惴不安，心说莫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啐了一口痰，发现自己戴着口罩，于是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我连忙道明来由，缓和气氛：“只是接到上面领导要求，采访下产线优秀员工而已，说白了就是让我夸夸员工，鼓励员工：你是最强哒，最棒哒，最亮哒，最发光哒，拦不住你发芽。你是最好哒，最俏哒，最妙哒，最骄傲哒阳光彩虹小白马。”
　　组长望着我，顿了顿：“滴滴哒滴滴哒……”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工作去了。
　　小王则依旧在曝光机前忙个不停，我站在一旁看了好久，他动作娴熟的让我觉得像是在嗑瓜子。
　　我看了看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声音压过机器的噪音，在他耳边喊：“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什么原理，是干嘛的？
　　面对我的三连问，他自信地转过身，眼睛里放着光，娓娓道来，对我讲起了操作步骤和曝光原理。
　　我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似的：“哦，原来是这样啊，厉害厉害！”
　　其实我没怎么听懂，我只是想着要过渡到下一个环节，切入主题。
　　小王人很好，笑了笑，一边继续工作，一边耐心地向我讲述着自己。
　　我是今年二月份来的，那时候全国疫情正严重，从云南那个偏远的小县城过来可不容易，坐火车得要一天一夜。当时所有的路都封了，哪里都要测体温，走在熟悉的路上都让人感到陌生，更别说这远在他乡了。
　　我以前是搞建筑和室内装饰的，收入也算可观，比起现在相对是较轻松的，毕竟没那么多的约束。可后来上头颁布了一个什么政策，政府不让建房了，我突然就失业了，本想换个地方继续工作的，可受疫情影响一时半会儿又不好找，朋友介绍说中京不错，我想了想就把孩子放在家里，带着老婆一起来这边工作了。
　　提到老婆的时候，小王脸上露出了明媚纯粹的笑容，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整个世界都被他的阳光照亮。
　　我和老婆是读初中认识的，我学习不好，上课经常违反纪律，被老师罚站是家常便饭，那时候好像每天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班集体制造一些混乱。
　　可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我想这就是要和我共度余生的人了。那个年纪什么都不懂，可一旦认定了就不管不顾。于是我带着她去往很远的地方，登上很高的山顶，我对着大地天空，对着鲜花彩虹，一脸认真，说未来要赚很多的钱，说要闯荡宇宙摆平世界，说要带她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说我养你啊！
　　你说这女孩儿多傻，这么天真不着边际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她就是相信，就这样牵着我的手，一牵就是十年。
　　七年前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简单的像是为了走一个流程，毫无浪漫可言。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千丝万缕的投下来，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踩在斑驳的树影上面，裙摆在微风中轻轻起落。18岁的我打扮得像个大人，我挽着她的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细发，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可25岁的我终于还是没能摆平这个世界，从此她跟在我身边东奔西跑。我们从小村庄里出来，去了广州，去了浙江，去了深圳，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我踏踏实实工作，再也不说那些年少轻狂的话了，她就这么不离不弃待在我身边，温柔、懂事，可她越懂事，我这心里就越难受。
　　有一次我身体不大舒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结果工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砸到了脚，疼得我直咬牙。我不敢让她知道，不然她又要心疼我了，我觉得我没那么可怜，组长待我很好，我们经常一块喝酒聊天的，工作也很顺利。
　　反倒是她，身子差容易生病，在部门也不知道习不习惯。我听人说前两天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领导骂得厉害，她也不跟我说，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抹眼泪。
　　我是真看不得她委屈，她一委屈我就难受，我就想人家这么好一个姑娘，跟着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我想安慰一下，可是我笨的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说要不你回家吧，我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像第一次那样认真。
　　她摇了摇头，说什么不肯回去。
　　我有些不耐烦，指着她的鼻子说了一些伤人的话。我说你给我生孩子，陪我吃苦，对我这么好，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让你过上那种梦想的生活，你还跟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什么！
　　她低着头支吾半天，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觉得她很幼稚，我想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突然怔住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对她说过喜欢这两个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步入社会开始？又或是有了孩子以后？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我感到鼻腔中充斥着强烈的酸楚，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的和她紧紧抱在一起，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
　　讲到这里，小王沉默了好久，我也跟着他沉默。
　　“所以我得努力工作啊，多赚点钱，我没什么大的本事，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轻松一点开心一点也就好了。”说话间他手上的工作一刻没停。
　　小王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按照事先准备的，我该问他如何被评为优秀员工，有没有什么心得之类的。可现在看来好像这是一句废话，因为他只是抱着信念，端正态度，把最简单的工作做好而已，哪里有什么秘诀。
　　为了避免这个正能量的话题以悲剧收尾，我再次缓和气氛，问了些题外话：“工作半年了，你觉得公司有哪些地方做的比较好吗？”
　　他说：“宿舍人太多了，吵，影响睡眠和工作，所以我就搬出去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你搬出去明明是因为要和你老婆一起住！”
　　我说：“大哥咱先往好的方面说，不然我可怎么写哦。”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公司的工作环境，是我工作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的。”
　　“还有呢？”
　　“活动减压室很好，还有图书室，真贴心。”
　　“还有呢？”我发誓，问的时候我没咬着牙。
　　他咽了口唾沫：“食堂也好，又装修了，鸡腿真大。”
　　“还有呢？”我飞快地记笔记。
　　“呃……”他呃了半天，“篮球场也好，地板真干净。”
　　“你这玩的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当然是真心话啊。”他目光真挚。
　　我看看时间不早了，于是我知道到了要上价值的时候了，清清嗓子说：“是吧，人就是这样，无论别人做了多少好事，都不会记在心里，只要有一点不好的就永远忘不了，我们应该多想想别人的好。”
　　看他没什么反应，我闭着眼睛继续说，说的越来越虚无缥缈：“就像爱情一样，无论另一半付出再多好像都看不到，可她只要有一点的没做好，你就觉得她不够爱你。你看，爱，没有人在乎；不爱，那么容易被证明。”
　　他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似的：“哦，原来是这样啊，厉害厉害！”。
　　布洛改
　　202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