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

　　三江的夜景总是这么怡人，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都有着万千霓虹。历经华夏数千年，无论如何更朝换代，三江流水从未为谁驻足，它始终都是不疾不徐，径自演绎着自己的精彩！
　　初夏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拂面而过，让人倍感清爽。张龙海在江夏桥上伫立良久，看似欣赏风景，脑海中想的却是这几天，乃至这几年发生的种种。回想下午在茶馆里和老胡的这一番对话，张龙海心中是百感交集！
　　老胡作为自己的引路人，张龙海敬重他，也了解他。若不是受了上层某个领导的委托，他是决不会和自己说这些话的。而这一次和老胡的谈判，也宣告着自己再无回头之路。张龙海知道老胡是奉命行事，也是出于无奈，他并不怪老胡。
　　自己在恒生公司待了八年，从一个刚刚踏足社会，一无所知的仓库管理员，到如今成为统筹全局的内销业务部经理，这其中经历过多少辛酸，付出了多少辛劳，只有自己知道？而如今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狼狈地离开这个曾经想要为其奋斗一生的公司。张龙海纵然有一百个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如老胡所说，离开这个销售部门未必是坏事。事实上张龙海也认可老胡的说法，这几年张龙海实在是过得太难了。每晚的失眠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神经衰弱。可是现在突然要他放下，却又觉得心有不甘。
　　一阵江风吹过，张龙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不知不觉已经在江边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张龙海有些不爽，拨通电话。电话那头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谁？你怎么又找我老板，我老板很忙，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呗……”雷人的彩铃很幽默，可是电话半天没有接通！
　　“搞什么飞机？”张龙海嘀咕道，做业务的人最看重信誉。和人约会，不管那人是朋友还是客户，总得提早几分钟等候别人。哪怕天下刀子，张龙海也绝不会让自己迟到。宫志鹏这家伙倒好，约了自己八点钟见面，已经八点半了，还不见人影。打手机还没人接！
　　正想转身离去，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一看是宫志鹏的号码，张龙海立刻按了接听键。“你搞什么鬼？迟到半个小时了！”
　　“快到了，老地方会合，见面再说。”宫志鹏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也没等张龙海再说话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这家伙总是这么风风火火，毛毛躁躁。张龙海苦笑着摇了摇头。、
　　清风茶馆是个自助餐厅，供应茶水为主，但是也提供各色零食和菜点。张龙海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等志鹏。每次聚会，他们都在这里。其实志鹏并不喜欢这种地方，他喜欢热闹，譬如酒吧。但是张海龙喜欢清静，对酒吧的喧嚣很是反感。熬不过张海龙，宫志鹏只好妥协，而这一妥协，也让他们成了清风茶馆的忠实顾客。一晃八九年过去了，每一次聚会，都在这个地方。偶尔有客户来访的时候，张龙海也会带他们到这里来吃饭、谈生意。一则是因为消费不高，二则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还算清净。
　　张龙海坐下没多久，服务员便送上来了一壶龙井。来得次数多了，这里的服务员都知道他喜欢喝龙井!
　　没来得及品上一口新上市的龙井，宫志鹏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茶馆。与他同来的还有陈辉。陈辉高高瘦瘦，现任城北派出所民警，人称土匪！
　　张龙海站起来朝二人挥了挥手。志鹏看见了张龙海，立刻朝这边走来。
　　三人是高中时候的死党，毕业后都留在甬城，平时各忙各的，今天难得相聚。
　　“宫总，有什么好事，现在可以说了吧！”陈辉喝了口茶问道。
　　“好事？”张龙海纳闷地看向宫志鹏。自己和宫志鹏情同兄弟，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喜事啊！
　　“这不是为了庆祝张龙海恢复自由之身嘛！”宫志鹏嬉笑道。
　　张龙海苦笑：“你怎么知道我重归自由了？消息这么灵通。”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仙人自有妙计。”宫志鹏得意地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装出一副高深莫测地神情。
　　“是小吴告诉你的吧？”张龙海追问。自己今天下午才真正决定，还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不想这么快就有风声传出来了。
　　没等宫志鹏回答，陈辉插话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什么重归自由。”继而转向张龙海问道，“你离婚了?”
　　“哪有！我都还没结婚呢。”张龙海再一次苦笑，“是失业了！”
　　“不是吧，我听他们说，你在一个大公司当经理，干得挺出色。怎么会？”陈辉有些惊讶。
　　“呵呵，别提了，办公室政治！”张龙海喝了口茶，微笑着搪塞过去。对于自己的，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所以张龙海也不想说什么。
　　“在我看来，这绝对是天大的喜事。其实你早就应该出来了！你苦撑这么多年，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你看到头来，有几个人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宫志鹏看陈辉装了满满的两盆菜过来，举起茶杯高声喊道，“来，我们来庆祝一下！”
　　陈辉还是云里雾里，不过一听说要庆祝，立刻举杯响应，高举着茶杯和二人碰杯。
　　张龙海一脸无奈，举杯说道：“为重逢干杯。”
　　“重逢有什么好干杯的！同在一个城市，虽说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真要聚会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以后我们三天两头都能碰面，每天都是喜相逢。”宫志鹏看张龙海笑得不自然，知道他还陷在的阴影中，顿时就觉得有些失望。宫志鹏呡了口茶怏怏落座。张龙海招牌似地微笑，骗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宫志鹏的眼睛。他们彼此之间都太了解对方了。
　　“宫志鹏，你说的好事，就是这个？你这也太不地道了！”陈辉对宫志鹏表示不屑！对于公务员而言，根本无法理解失业会是好事。
　　“你知道个屁！他要是继续留在恒生公司，那才叫悲哀！”宫志鹏正色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陈辉文绉绉地说道。
　　“你给我滚远点，少拿文言文欺负人！”宫志鹏黑着脸说道。
　　“他不说我也要说，你这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龌龊!”陈辉不屑地瞪了宫志鹏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弄个聚餐，婆婆妈妈的，还连累我迟到！”
　　“我这不是警服都没脱，就跟着你过来了。当警察的就这个样，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我有什么办法！哪像你这么潇洒，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张龙海看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立刻站起来制止。“土匪，你也不用怪志鹏。他说的没错，离开恒生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这一点我其实早就认识到了！”
　　“那你干吗还闷闷不乐的?”宫志鹏问道。
　　“我哪有闷闷不乐了？”
　　“别以为你挂着笑容，我就不知道你的心情有多糟！”宫志鹏毫无留情地揭开了张龙海伪装的面纱。
　　张龙海不由得苦笑，其实这个笑脸也并非刻意伪装，只是一种职业习惯。多年来，无论是和客人的明争暗斗，还是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都不允许自己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于是渐渐地开始伪装自己，最终便有了今天这个“笑颜”常开的张龙海。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张龙海的脸上才会出现自然的表情。也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张海龙才能从镜子里看到真实的自己。
　　宫志鹏虽然话语尖锐。但是张海龙却觉得温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宫志鹏能够看透面具下真实的他。
　　“好吧，我为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向你们道歉。从现在开始，我保证坐在你们面前的绝对是真实的张龙海，毫无伪装的张龙海。”张龙海这一次真心的笑了。
　　“刚刚你的笑，真的是伪装的啊？”陈辉伸手在张龙海的面皮上扯了扯，“做业务的果然高深莫测啊！你这伪装的表情，连我这个神探都没察觉出来啊！”陈辉研究古董似的探头打量张龙海的面皮。不料后脑勺上被人一个巴掌，一头扎在了炒面上。不用猜，他也知道，肯定是宫志鹏干的。在学校的时候宫志鹏老喜欢干这种事，没想到都快奔三了还是死性不改。
　　“这个样子才像个神探嘛！”宫志鹏看着陈辉的狼狈模样喜笑颜开。
　　陈辉抬起头并没有发作，任凭面渣挂在脸上，先伸手检查了一下发型!发觉发型未乱，才把脸上的面条扯下来，塞到嘴里。然后转过头，以曾经请教数学题目的庄重，问张海龙：“你说他这算不算袭警！”言毕端起面条向宫志鹏砸去。
　　措不及防之下，面条正中宫志鹏面颊。陈辉拿开盆子，宫志鹏的表情还僵在那里，满脸面渣油污，嘴巴里还挂着好几根面条。
　　“报应来的还真快！”张龙海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好小子，当了几年警察果然不一样了，知道还击了！”宫志鹏自嘲着清理脸上的面条。
　　邻桌的人担心这边打架，连忙换了个位置。
　　“扯平了?”陈辉问道。
　　“扯平了，扯平了！”宫志鹏嘴上说着软话，手却并没有闲着。抓起自己盆子里的面条又准备偷袭。
　　“对不起，两位！”一个长相清秀的服务员小姐及时过来制止，“我们的面条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扔的！”
　　听到美女开口，宫志鹏把手中准备扔出去的面条直接塞进了嘴里，吃完一把又抓一把，还学印度人在盘子里抓了两下。陈辉也由躲闪的姿势恢复到正常的用餐坐姿。两人在美女面前，就嚣张不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龙海向服务员道歉，“我两个兄弟小时候泥仗没打够。”
　　服务员看着志鹏和土匪满脸的油渍，忍不住偷笑了起来。“两位，我还是带你们到洗手间去清洗一下吧！”
　　宫志鹏和陈辉笑了笑，乖乖跟着服务员离开了座位。一路上二人还是不忘推来挠去的占点对方的便宜。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候！宫志鹏和陈辉，总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被班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事实上所谓的喝茶，只有班主任一个人在喝，他们两个则低着头，一副要痛改前非的神情。而一出门则又原形毕露了。
　　陈辉先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问张海龙：“你真的为离开现在的公司而高兴？”
　　张龙海把目光从洗手间的方向收回，笑容也随即沉寂了下来。喝了口龙井，才回答道：“如果说高兴，那是骗人的。毕竟在恒生我也待了八年，就这样离开了，无论是对人还是物，总有些留恋。但是离开恒生，对我个人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如果我继续在恒生待下去，可能会被里面的环境所同化！这几年来，我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没有了早先的激情，做什么事情都很懒散，很拖拉！如果长此以往，锐气消尽，我的一生恐怕也就完了！”
　　“既然你也觉得是件好事，刚刚为什么还闷闷不乐？”陈辉继续问。
　　“在一个地方，自己辛苦奋斗了八年，付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最后却被全盘否定，甚至被人当成叛徒，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理解！”陈辉向着张龙海举了下杯。
　　张龙海也欣然地举杯喝了一口，对好友的理解表示感谢!
　　“你后边有什么打算?”陈辉继续问道。
　　“先休息段时间再说。难得有空，好好陪一下家人。说来惭愧。自从当了这个业务经理，从过完年到现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我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就这三十公里的路，你都没有时间？”陈辉很是不解！
　　“确实如此。恒生以外贸起家，现在主营的也是外贸业务。而我负责的是内销，公司无论是行政管理还是生产管理模式，都是以服务外贸为宗旨，完全忽视国内市场的实际需求，因此我们内销业务做得非常的累。既要开发新市场，帮客户筹划未来，又要到处跑着处理售后问题，不停地给客人道歉。”
　　“所以说还是我比较聪明。”宫志鹏从厕所里出来，“我进恒生两个月就意识到了这些矛盾根本解决不了，然后当机立断就离开了恒生。哪像你还傻呼呼的给老板写这个方案，那个建议！不但没什么效果，还得罪了一大批的人。”八年前，张海龙和宫志鹏一起去恒生公司面试，两个人都被录取了。只是宫志鹏做了两个月就了，而张海龙却坚持了八年多。
　　“你那是被开除的好吧！”张龙海纠正道。
　　“我是存心不想做了，才把薛胖子揍了一顿。这家伙就是欠揍，一点本事没有，骂起人来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明明是他自己的错，却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有这样的同事和老胡这样的糊涂领导，这个部门就不可能有好的前景。”志鹏重新落座，说得义愤填膺。
　　“老胡是少了点魄力，但是人还是不错的！你也别把他说的这么糟糕。毕竟你在的时候，他也待你不薄！”张龙海还是对这个老领导心存敬意的。毕竟自己是老胡一手带出来的，从这一方面来说，老胡还是自己的师傅。无论是最初对产品认知，还是后来业务过程中的帮助，张龙海都很感激老胡。老实说，如果没有老胡，张龙海也不可能坐到经理的位置。
　　“不跟你扯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后边的路打算怎么走吧！”志鹏转换话题。
　　“刚刚已经和陈辉说过，先休息段时间，回家陪陪父母，走走亲友。也想一个人出去旅游下，散散心。”张龙海平淡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打算。
　　“然后呢？”志鹏神情严肃地追问道。在他身上，还真是难得见到这种认真严肃的神情。
　　“然后？然后再去找工作啰！”张龙海回答道。
　　“你还去找工作？”宫志鹏惊讶道。
　　“不找工作怎么办？你养我？”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宫志鹏有些着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做什么？”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业务，又有团队管理经验，你还用担心我找不到工作？”张龙海对宫志鹏今天的一再追问感到纳闷。这个家伙不是爱八卦和啰嗦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重新找一份工作，就算你再当到业务经理，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找到恒生这样宽松的企业环境？难道你还能找到一个比沈祖民更赏识你的老板？在恒生有沈祖民这样的老板支持你，有这么宽松的环境让你发挥，你还不是灰溜溜地离开！？”
　　张龙海被宫志鹏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他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其他这一系列问题还真没有考虑过。“你到底想说什么?”张龙海凝视着宫志鹏，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你应该自己创业！”宫志鹏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