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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沙漠上，少女拖着一柄大剑艰难前行。
出身于南海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望不到边的不仅仅有海洋，还有沙漠。
烈日的烤灼下，空气都在微微的扭动。
刚开始的时候，少女还会为自己抹上一些药膏，但就算是神农堂出品的极品药膏，在这样的烈日下也只管得住几个时辰。
药膏用完了，少女全身那薄到透光的娇嫩肌肤也迎来了无尽的火辣辣。
再后来就不痛了，大概是习惯了吧，毕竟先前洁白如雪的肌肤，现在已经黑的像是伙房里的锅底灰。
少女望向自己所穿的衣服，自嘲的笑了笑。
好在自己穿的这一袭同样洁白如雪的新衣，也早已被这漫天黄沙染成了斑色，不然穿着可就和她现在的肤色不搭了。
一股火锅的香味传来，少女撅起鼻子闻了闻。
好香啊。
这不闻还好，闻到了这股香味，少女便想起了自己都许久没吃东西了，她愈是回想愈是生气。
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剑也被她甩到了一边。
爱谁谁吧，姑奶奶不伺候了。
剑身甩出去很远，落在沙堆上。
寻常物品落在这不知多厚的沙地上，发出的声音会很轻很闷，微弱到会埋在这漫天风沙完全听不到。
可随着剑柄落地，一阵响亮的叮呤哐啷的声音从剑身里传了出来，像是打翻了锅碗瓢盆。
“哎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干嘛呢？晴天”
“别叫我晴天，我改名了，叫阴天。”
“阴天，你干嘛呢，幸亏我手快保住了锅，不然翻得可不只是碟碗，还有这滚烫的汤底。”
“你还敢说，我这烈日下拖着你走了多远了？你倒好，躲在里面吃火锅，但凡有点良心，你就给我滚出来一起吃苦。”
“你不是藐姑射山的神人嘛，怎么会贪图这些俗世之物。”
“我在跟你说最后一次，第一，那个字不念射念叶，其次，我是生长于孤射山的剑灵，和那庄子里写的藐姑射山不是一回事。”
“都差不多嘛，同样的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谁一看你，都会把你当作那藐姑射山的神人嘛。”
“哼，你少来这套，奉承我是没用的，你今天必须跟我出来一起走，不然我就钻回剑里，反正我吃点灵气就能活，你吃完了火锅走不出这沙漠，就跟我一起留下做剑灵吧。”
“唉”一声叹息响起，少女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个子高大的儒生。
儒生的左腿似乎受了伤，上面缠了一圈白色的布。
他坐在沙地上，眼里满是无辜和可怜，他望向少女缓缓开口。
“晴天，你看啊，我这腿上次受了这么重的伤，都动不了了，我也不想让你孤身一人穿越这沙漠的，实在是爱莫能助啊，我这受了伤胃口就不好，吃的东西少，伤口好的就慢，没办法，只好用这火锅开开胃，期望着能胃口好点，多吃点白饭，等伤势好了，我就可以继续带着你行侠仗义了。”
很平淡的诉说口吻，但脸颊上滑落的汗滴证明了儒生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语气一样平淡。
少女没回答他，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的面孔，像是等待杂技开场前的观众神情。
“晴天你怎么不说话了，而且你这么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吗？”儒生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少女敏锐的注意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小幅度的抖动。
“三”少女开口了。
“什么三？”儒生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二”
儒生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
“哎呦！烫烫烫”儒生从地上弹了起来，
这沙地被大太阳晒了一整天，人在上面坐着，就跟煎肉没什么区别，也亏得这儒生能忍这么久。
他一边不停地跳，一边连忙运转仙力。
一股乳白的光芒凭空出现包裹住了他的手掌，少女盯着那团光芒，眼神里透着羡慕，那是只有人才能修炼的仙力。
可是自己呢？少女望向自己身后，光秃秃的一片被暴露在阳光下的沙漠。
她的身后没有影子。
儒生将那只带着白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身后却飘起了一小股黑烟。
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是肉的触感。
好像那里的布料已经被烧掉了。
“晴天，你转过头去，我换条裤子。”
少女却一脸惊喜的指着儒生的腿。“哎呀，陆浩然你腿好了哎。”
“额，还挺巧的，突然就好了呢。”
“是呀，姑奶奶我走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歇歇了呢。”话罢，少女的身影像是褪了色的黑墨一样逐渐变淡，然后化为一道流光钻入了那柄大剑。
“你别啊，晴天。”儒生也顾不及换裤子了，赶忙也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大剑。
“砰”
流光变回了儒生，他捂着自己的头，那里起了一个包。
“接下来就拜托你啦，主人。哎呦，好香的锅底。”少女的声音传来。
“唉”儒生叹了口气，偷懒是偷不了了，只好自己来。
同样是乳白的光芒浮现，这次笼罩了儒生的全身。
儒生背起了那柄足有五尺的大剑，向着沙漠的北方走去。
“喂，陆浩然，那祥云城瘟疫，自有凡间王朝去管理，你倒好，上门抢人家神农堂那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当糖豆发，被人家追上门来打成重伤，飞不起来，走着路也要穿越沙漠去赤炎国求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晴天你这就不懂了，瘟疫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控制不好那就是整个大陆的灾难啊，那祥云城城主害怕担责，欺上瞒下，知情不报，现在青灵国上层都不知道这些事。那些个知情的大宗仙师又都顾着自己修炼，丝毫不顾及人间生死。我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散修仙师，这时候不站出来，那还有谁能站出来。”儒生拍着胸口，语气甚是自豪。
“那你直接去找青灵国上层沟通不就好了，去赤炎国干嘛？”
“额”闻言的陆浩然脸上带了点尴尬。“世俗王朝的上层很是忌惮我们这些仙师的，虽然仙师界不允许仙师干涉凡间事，违者共诛，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那青灵国国都有着一座隐藏的仙阵，以我的境界根本无法踏入国都一步。所以嘛，只好借助外力了，那么什么最能引起一个国家的重视呢，自然是敌袭啦，我们只要伪装成祥云城的细作，在赤炎国外围制造点混乱，故意留点线索，引他们派兵前往祥云城外围，毕竟祥云城在青灵国外围嘛，只要他们一靠近，青灵国自会以为是敌国来袭，就派兵前往祥云城增援，如此祥云城之急可解。”
“太麻烦了，让我来吧，我是剑灵又不是仙师，我直接把祥云城染了瘟疫的人直接一并斩了不就好了，反正染了那瘟疫也无良药可医，与其受尽病痛折磨而死，不如让我给他们来个痛快的，放心，我下手很快，不会让他们感到疼的。”
“哎呦喂，大姐，你，你这想法也太凶残了，正常人类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看来你在变成人这条路的修行还差很多啊。”儒生被少女的话吓了一跳，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切，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可警告你陆浩然，我认你当主人就是因为你当年在孤射山上许诺帮助我剑灵转生人身，我才离开老窝跟你的，现在都可好几年了，你掂量着点。”
“没忘呢，没忘呢。这剑灵转人身，最快的途径就是跟着我走南闯北，感受人间情感，再拟人之形，融人之情，便可转剑成人。“
“最好如此”少女的声音安静下来，儒生也没再发牢骚，于是只剩下风沙声和火锅的锅底沸腾着的气泡发出的咕嘟嘟的声音。
少女没在吃火锅，不是因为沙漠炎热。
沙漠炎热但剑里不热，因为剑里是一个奇妙的仙力空间，里面没有阳光因此冷的很，也正因如此生于剑中的少女才能顶着沙漠中的烈日灵阵拖剑前行，别看晒得全身黑黑的，进去剑里待一会，出来还是那个肌肤若冰雪的白净小姑娘。
她吃不了火锅是因为她是剑灵之体，没有人的味觉也没有人盛放食物的胃，她能闻到的所谓火锅香味，是她用灵力感受到的一种愉悦感。
“呐，晴天，这么多年我都忘记问你了，你为什么想变成人啊。人可是有寿数限制的，不像你拥有无尽的寿命。”儒生负剑行走在沙漠中，许是无聊了，再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始主动找少女聊天。
“好玩呗，如果我是人，就可以学书上，邀请三两好友踏青游玩，河边戏水，夜晚一起看星星，逛街市，吃汤面，看杂耍、好多好多我想做的呢。寿数这东西不重要，我活了都不知道多久了，时间对我没有意义，我想活得更有血有肉一点。”
“有血有肉吗？”儒生心里暗暗念叨着。
“快看！晴天，前面有一家旅店。”
远处，一家挂着牌子的旅店赫然出现在了儒生的视野里。
“旅店？没开玩笑把，这里可是沙漠，而且沙漠里还刻着赤炎国防御用的烈阳灵阵，一般人根本进不来，这旅店从哪赚钱。”
“真的有啊，别管三七二十一了，先进去再说。”儒生走的时间不如少女长，但毕竟肉体凡胎，即使有仙力覆盖全身护着，也会有些口干舌燥，想着旅店内可能有的好酒，他口内便开始生津，马不停蹄的就冲向了店铺。
推开旅店的大门，一股风沙顺着儒生的身后飘进屋内。
店内满是灰尘，墙角结了不少蜘蛛网，桌子也只有一张，没有顾客，只有一个老翁坐在柜台前。
听有客来，老翁却没抬头，他一边开口一边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算盘珠子。
“客人几位。”
儒生大咧咧的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将巨剑置于墙角倚着，桌面满是灰尘，但刚在沙漠里走了一遭的他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一位，店家，咱这可有好酒好菜。”他说着，同时用袖子拂去了桌面上的积尘。
“店里酒管够，却没菜。”
“那没事，先给我来上两坛，至于菜嘛，晴天，里面那碟花生米给我拿出来。”
“哼”伴随着少女的冷哼，一碟花生米出现在了桌上。
老翁听着儒生的话，却依旧没抬头，只是指了指柜台上放着的两坛酒，然后又继续摆弄起了算盘珠子。
儒生见老翁不主动招呼，也不在意，起身上前一手一坛，将两坛酒提上了桌子。
解开红盖，一股酒香飘了出来，儒生喜上眉梢，捻起两粒花生米抛入口中，将酒坛双手举起仰头痛饮了起来。
“哈，舒坦”儒生豪迈的一抹嘴，发出愉悦的气声。
沙漠行走，虽有准备了清水，但怎比得上这老酒饮起来畅快，尤其是这酒如同冰雪一般，入口极寒，若是寻常天气喝或许会觉不适，但放在这炎热的沙漠里，那可真是酣畅淋漓。
“好酒啊，店家，此酒何名？”
老翁轻叹一口气。
“此酒名为六月雪。”
“六月？老店家您怕是糊涂了，腊月雪还差不多，六月哪来的雪呢，难不成是窦娥冤里的六月飞雪吗？”儒生笑道，顺手又低头拆起了第二坛酒。
“哦，是啊，是小老儿我糊涂了。”老翁终于抬起头来，苍老的面孔上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伤疤从老翁左侧的额头，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嘴角，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窦娥只是一人之冤，又哪比得上我们呢，一群无辜且普通的凡人只是因为这店里某个剑灵的发狂，便付出了一个镇子平民的性命。侥幸存活的人要么妻离子散无法独活，要么苟延残喘似人似鬼，那窦娥又哪里比得上我们之冤呢。”
听到这句话的儒生动作突然一顿，他还未说话，少女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儒生的身前，她站起身叉着腰指着老翁的鼻子骂道。
“你瞎说什么呢，姑奶奶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晴天，让我跟他说吧。”儒生叹了一口气。
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乐天派性格的儒生这么消沉，她点了点头，坐到了桌子的对面。
“您一直在等我吗？”儒生盯着老翁的脸，或者说是老翁的伤疤问道。
“灭我家乡之仇，杀我妻儿之恨，我永世不忘。”先前慵懒的像是快要静静离开人世的老翁，此刻的语气却像是一只草原的雄狮怒吼，声音雄厚而有力量。
“没想到，你今天还带了一个剑灵来，正好我就将你俩一并铲除，也好为天下造福，来做个决断吧，炎。”
话罢，老翁的身体周围突然燃起了一股蓝色的仙力，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儒生和少女。
“炎？什么情况陆浩然。”少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但仅从老翁的只言片语中，她也能听得出来老翁指的剑灵可不是她。
儒生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在老翁话音刚落的同时，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来，高大的身躯摔下了座椅，瘫倒在地。
这下子少女可顾不得问问题了，她怒视老翁。
“你下毒？”
而老翁却没有理会他，他惊讶的望着地上那摊鲜红的血液。
“你变成人了？”
少女可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他俩聊天，见陆浩然中毒，她拿起那柄巨剑，向着老翁的头上便砍了过去。
可是没什么用，巨剑在碰到老翁周围的那圈蓝色仙力的同时就被震飞，连带着手持巨剑的她。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剑主生命垂危，你一个认主的剑灵怎么发挥这巨剑的威力呢。”或许是见到了儒生的那口鲜血，老翁的语气意外的缓和了一些，但也依旧充斥着怒气。
“晴天，你。”话音未落的儒生又吐出了大口地鲜血，躺在地上的他无意间看到少女的脚下，迎着阳光，一条黑线跟在少女的脚后。
“你听他的，不要乱动。”他强忍腹中剧痛，接上了前面的话。
“可是你快死了啊！”少女的脸颊上，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地。
“我不要紧，咳咳，老先生，这小姑娘不是我，她可以在我死之后认你为主，而且她即将成人，失去剑灵之力，她不会做出害人之事。”
“呵，你一死，她失去了束缚，将又变成无法无天的剑灵，不趁现在将你俩同时诛杀，你身死，她怕是会做第二个你，你俩的力量本就是祸害。”望着少女眼里的仇恨，老翁的脑海里似乎又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才稍缓的表情，又阴沉了下来。
但是话虽说着，老翁却依旧没有动手，不知道是这酒中之毒就足以毒死儒生，还是儒生的那口鲜血，让老翁产生了动摇。
“我为什么要认他为主，他可是要杀你的人。”如今她无法斩杀老翁，儒生生命危在旦夕，她慌了神，语气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蛮横。
“咳，天晴，你过来”儒生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少女点点头，将身子靠近儒生。
儒生于少女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趁机一记手刀精准的击中了少女的脖颈后的穴道。
“你...”少女的话没说完，她的身形消散成一道流光，没入了剑身。
本就深中剧毒的儒生因为打晕少女的动作，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
老翁静静看着他，身边的蓝色仙力消散了，他落回地面，走到儒生的身前。
“这本是为剑灵准备的毒，因此比常规的毒要强上百倍，却未曾想你已是人身，我甚至都不用出手了，但我很好奇，剑灵转人身，除了要修成人心，散去剑灵之力，也要过问心之路，你屠杀了一镇之人，已有人心的你，难道也能心安理得的走过问心之路吗？”
“为何过不得，剑灵是一种力量，可使用这份力量的人并不是我。”
“什么！”
“还不明白吗？当年斩杀一镇之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剑主，那个原本以救世为目的使我心甘情愿认主的人，后来他却抵挡不住拥有剑灵之力的诱惑，沦为剑灵力量的奴隶。正是他，为了感受剑灵力量的强大，也为了满足内心的一己之快，只是随意的出手便抹去了一镇生灵。”
“害人的是剑灵的力量？难道不是那肮脏的人心吗？”儒生一直平淡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剑主人呢，告诉我。”老翁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丸，想要塞进儒生的嘴里。
但儒生已经不行了，他的七窍开始流血，整个人的面容变得无比的苍白，就像是剑灵少女的肤色，他已经吃不下药，也救不回来了。
“你本就一心求死是吗？”老翁正视着儒生的双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快要死了，却依旧有神，仿佛藏着一道光。
“那剑主死去很久了，被掌握着更强力量的人杀死了。但我依旧无法忘却那天，使用我的人是他，但杀死那些人的正是我的剑身。”
“咳，我这些年有在尽力的为当年的错误做出些弥补。”
“我没有保留原身，而是继承了他的肉身，一边躲避着仇家，一边躲避着贪图剑灵的人，一边行侠仗义，却唯独没有做自己。”
“太久太久了，我累了。”
“做人真的没你想得那么好啊，晴天。”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陆浩然的眼睛安稳的闭了起来。
三日后，青灵国上层接到密报，有一支赤炎国军队跨过沙漠，逼近了青灵国外围的祥云城，离祥云城不过三十里了。
青灵国皇帝发兵增援，意外发现了祥云城正在闹瘟疫，整城死伤惨重，幸亏得军队支援，总算是没闹到灭城的惨剧，祥云城主失踪，在一片尸横遍野中，幸存的人们开始了新的生活。
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少女和一个老翁望着这片土地上人们正在努力的进行灾后重建。
阳光撒过这片大地，一根绿芽破土而出，看到第一根新生绿芽的村民们开心得手舞足蹈。
少女站在山坡上，阳光照在她的背后，一条黑线顺着她的脚延伸到前面，那是一道人形的影子。
她想起那天陆浩然留给她的话。
“成人快乐啊，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