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们需要谈谈

　　老式福特Bronco越野继续在道路上行驶。
　　秦汉将双肩放松，整个头部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
　　但行驶了一段时间的时候，老乔治突然伸手拍拍他的左肩，原来一辆警车跟在后面。
　　老乔治只能开始松下油门，放慢车速靠边，但就在这个过程中他竟然掏出了秦汉之前所戴的雷鬼头假发，并打开音响，放的正是黑人说唱歌手O.T.Genasis的《PushIt》。
　　“年轻人，这是你的对吗？戴上吧。”
　　秦汉接过雷鬼头假发套在头上，然后将有血迹和刮痕的外套脱下扔进车厢后排，些许紧张地等着警察的接近。
　　雷鬼头脏辫的亚裔小子怎么也不像之前公路上相互追击的黑帮仇杀那个身手矫健的短发年轻人，再加上车内低音循环“PushPushPush，gogetthemoney，gogetthemoney”这样的黑人匪帮文化说唱，所以来盘查的警察应该不会想到另一种可能的背景和身份吧。
　　秦汉这么想着，虽然一旁的老乔治却对他眨眨眼表示不要担心。
　　警察从警车下来之后像常规一样让老乔治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要了驾照并告知超速。
　　没想到是超速。
　　老乔治之前经过一个路段时限速突然降低但没注意到因此没减速，按美国法律很大可能会开一张罚单，强制本人出庭并且可能罚钱扣点。在这个节点出现这样的插曲不是好消息，如果再牵扯到老乔治和祝幼仪，那秦汉的愧疚会无以复加。
　　“放心，没事。”
　　车里PushIt的动感节奏没有停止，老乔治咧着粗粝的胡子对秦汉说。
　　警察在查询了老乔治的记录之后，果然只是给了一个口头警告而没有任何罚单。
　　随后警车对讲机里传来紧急的调动命令。
　　一个警察特意主动上前向老乔治提醒，昨夜游行的人群再次开始集结，他们必须离开服从调度。
　　放行了这辆福特之后，警察匆匆上车赶往指定地点。
　　这样的结果大超秦汉意料。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至少从小就看读者杂志的秦汉是这样想的。
　　老乔治仿佛看出了秦汉心里所想的，等一口烟雾吐出来之后，他三两句讲了这套独特的政法生态系统。
　　像这次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辆车首先被国土安全部的老战友开过很多次，所以记录里有很多超速被起诉然而最终却无罪的记录。这就告诉了警察们这辆车的车主会找懂行的律师摆平罚单，而如果给这辆车开超速罚单，那么不仅最终罚单不成立，还会影响警察们自己的定罪率指标，最终影响警察在自己系统里的升迁。
　　“遇到这种超速被警察拦下，要找个不错的律师，这样连扣点和记录都不会有。”
　　雪茄明灭地闪着，越野车重新带着秦汉行驶在拉斯维加斯的街道上。
　　“开了警灯出警是要写报告的，可他们开罚单没用，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只给了一个口头警告。这要是没有法律资源的普通人，有可能扣点并强制罚很大一笔钱，也可能不出庭被拘留，毕竟这些人就是用来开罚单冲绩效的。”
　　“说到底各个国家没什么重大的区别，在这个每况愈下的时代里，能维持形式上的稳定秩序已经实属不易。”
　　他说完这些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愤世嫉俗，摇摇了头：
　　“说远了，今晚重点是顺利把你带回来。”
　　福特越野车继续朝着唐人街的方向开去，在要接近唐人街的时候，老乔治却没有把车开向秦汉下午所去的那间房子，这个看起来粗犷的硬汉开车到一个秦汉没来过的街区。把车辆停在一个建筑的车库里，老乔治就让秦汉跟着他下车。
　　带着秦汉步行经过三个街区之后，他们又来到了一个两层小屋建筑。在这里的车库里，老乔治开出了一辆丰田，这才带着秦汉前往祝幼仪下午带他去的屋子。
　　在这个过程里，秦汉看到了不同于拉斯维加斯主街的繁华一面。
　　衰败的街道、玻璃破碎的建筑、散不开的尿骚与大麻味、路边蜷缩在地上的吸毒者与实业的流浪汉、阴暗角落穿着兜帽卫衣买卖毒品的帮派成员。曾经只在洛杉矶街区出现的场景，在美元危机与经济衰退之后，也变成拉斯维加斯的一部分。
　　而在接近目的地时，更是有警察与人群挡住了去路。
　　透过前挡风玻璃，秦汉看到道路前方被无数举着牌子火把的人群占据，路上还有燃烧的轮胎叠起来的路障，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标语被发出不同声响的人高举挥舞着，上面有秦汉熟悉的诉求——“让美国保持伟大”、“工作！工作！”、“公平！”“征富人税！”。
　　“这就像30年代的情形不是么。”
　　老乔治低声自语，他平视前方与警方对峙的人群，一个自制燃烧瓶旋转着从人群里飞出，在他有神的瞳孔上划过一条弧线，最后在一辆警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炸成火花。
　　“经历过1929年的泡沫破灭印钱从萧条恢复，但在1937年重新进入衰退。就如同我们这一代经历了2008年的泡沫破灭，在2020年重新陷入经济衰退一样。”
　　“1937年萧条之后，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老乔治说完没等秦汉回话，推开车门，踏出厚重的军靴向警察方向走去。
　　老乔治找到了警察方面领头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之后竟然获得了装有橡胶子弹与催泪瓦斯的枪。秦汉正在车里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不该下车，一个人群里的男人竟然直接将一个燃烧瓶向老乔治投掷过来。
　　老乔治冷冷地用枪拨开这个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落在这个男人军靴旁的地面，破碎一地燃烧起火。
　　老乔治抬起枪口就扣动扳机，第一颗橡胶子弹射向人群。
　　“范宁长官，你要做什么？”
　　“让美国保持伟大。”
　　老乔治继续扣动扳机，更多的橡胶子弹飞向举着标语的人群。
　　防爆盾后面的警察也跟着老乔治的动作，催泪瓦斯紧随其后。这里没有骑警，老乔治率先握枪靠近溃散的人群，然后带着怒气一个枪托放到一人，他放倒刚才向自己投掷燃烧瓶的人，枪抵着男人贴在冰冷地面的面部。
　　这个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文弱。
　　他嚎哭着，脸不顾地面的肮脏挪动摩擦，
　　“我是计算机学士，我曾经在思科工作，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拾荒的废物。”
　　老乔治紧紧握住的枪托突然少了几分了力气。
　　他放开嚎哭的男人，看着四下散开的人群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全身的愤怒也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有些颓然将枪交还给警察，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车上。
　　老乔治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汽车，他翻开车上的一本蒙皮小书，这本书名叫《白鲸》的书被直接打开了具体的一页。
　　“你们可要牢记，人类的伟大是常与人类的病态相伴相生的。”
　　挡风玻璃外，火光晃动着，嚎叫声响彻整个街道，人群四散。
　　老乔治没有再理会外面动静，重复念了几遍《白鲸》的这句话之后，他将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双手紧紧握住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眉眼皱着充满自责。
　　“今天，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
　　当这辆车最终离开这一切来到下午的木屋时，秦汉远远的就看到祝幼仪捏着手指站在灯光下的木阶上。
　　车停稳之后他打开车门跑到祝幼仪面前，有激动和感激，也夹杂了逃生的庆幸。
　　夜色有些暗，祝幼仪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梳了雷鬼头脏辫的年轻人是谁，愣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是秦汉。
　　“没事吧，秦汉。”
　　祝幼仪看着拿下假发后头发湿漉漉，只穿一件薄毛衣面色苍白疲惫的秦汉关切地问。
　　秦汉摇了摇头，注视着祝幼仪的眼睛然后诚恳地说了谢谢。
　　“让你的男朋友进屋洗个热水澡吧，他再这样站着就要感冒了。”
　　老乔治的声音在汽车发动机声音刚刚熄灭的时候传了过来。
　　下车前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好像已经将情绪彻底调整过来，此刻声音中气十足，还开了祝幼仪一个小玩笑。
　　不待祝幼仪想要反驳，下车走过来的老乔治一手推着秦汉的肩膀，一手推着祝幼仪的肩膀进入这个门廊上有暖黄色灯光的木质建筑。
　　“关于我发给你的短信。”
　　祝幼仪看着这个刚认识还没有多久的男生，他满脸的疲劳但还坚持着说什么。
　　女孩觉得这个大男孩这样颇有些可爱，但还是催着秦汉赶紧去二楼洗个热水澡。秦汉也意识到一整天高度紧张之后自己确实需要休息。洗热水澡，同时也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的组织一下语言，来说服祝幼仪让她重视自己在短信中除了对不起与谢意之外，在生死边际的强烈不安。
　　拿着老乔治给他的大号浴巾，秦汉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当浴缸上方的莲蓬喷头带着热气的水落在秦汉的皮肤上时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这是经历了整整半天的亡命追逐和生死挣扎之后，整个身心所能真正得到彻底的温暖安抚和放松。
　　冲洗完身上的污垢之后，秦汉用一块热毛巾盖住自己的额头和双眼，然后将整个身体滑入浴缸，任由温热干净的水逐渐填满整个浴缸覆盖住他的身体。
　　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体会着温暖与舒适。
　　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深入毛囊的深处直达心底，以前的秦汉从未想到这样唾手可得的日常体验竟然也可以如此美好，让人获得深入灵魂的满足与享受。放松的躺在热气蓬蓬的浴缸中，秦汉反省着今天的鲁莽，同时他也在思考着自己在绝望的那个时刻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遗憾与不安。
　　二十分钟后，秦汉走出浴缸。
　　双脚踩在毛毯上，身上还挂着一些水珠，正用白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头发的秦汉摆弄着镜子后面的陶陶罐罐。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呢？
　　秦汉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试剂、组织他暂时无法掌控，但是始终看不清面貌的梦境却一直萦绕脑海越来越深，一次又一次像是在挣扎着出现，像是要提醒着自己什么。尤其是关于祝幼仪的强烈直觉与遗憾，似乎全部都来自于这个神秘的呼之欲出的梦境里。
　　这个在自己面临死亡时给自己强烈遗憾的梦境究竟是什么？
　　秦汉想紧紧攥在手中却无法做到。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开始有更加明显的肌肉线条。虽然不是一块一块高高鼓起，却也可以感觉到强大的力量，至少秦汉自己对于这两天身体素质的显著提高非常满意。此前透支的精神力经过休整后恢复了少许，锐化的能力正在感知整个身体皮肤下都在进行着积极的修复，这几个小时里所造成的瘀伤擦伤似乎正在被身体内含的能量治愈。
　　连续两天都顺利逃脱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底牌一样的精神力，但是明显提高的身体素质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原因。
　　要解决好精神力储能不足的短板。
　　秦汉又想到今天面对穿鹿皮靴的女人时要是还有充足的精神力自己一定不会那么被动难堪，这样在心里盘算着，他走下了楼。
　　祝幼仪正在和老乔治摆弄着那把秦汉捡起的小巧银色手枪，她熟练地装卸弹匣和握枪的姿势显然对枪械感兴趣且不陌生。其实从女孩熟练的给自己包扎伤口已经隐隐猜出来她的家庭背景并不普通。
　　看到秦汉下楼，女孩和老乔治停止了摆玩手里的枪支。
　　“感觉好些了吗？”
　　祝幼仪问道。
　　“谢谢你们，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秦汉回答。
　　老乔治在收拾枪械和一些其他杂物，祝幼仪则带着秦汉来到一楼的餐厅，她抱臂看着秦汉说：
　　“我们需要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