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磨剑人

　　朝霞出于东方，晨曦落于大地，苏庭推开窗户，正听见远处钟声响起。
　　这是他在鹤鸣观的第五天。
　　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手中剑断在道观之前，听稚虎说他的剑被成阳带走了，拿给了鹤鸣观里最懂剑的哪一位，看看能否修复，只是五日已过，还未听得消息。
　　鹤鸣观其实算不上大，装下十余人是绰绰有余，毕竟道观连十人也凑不齐。
　　道观里似乎有两系传承分别出于观珩与潮音。
　　观珩一系门下共有弟子两人，分别是常俊和成阳，他们算是二代弟子，门下三代弟子仅稚虎一人而已。
　　至于另一系的潮音只有嫡传弟子灵犀一人。
　　而除了观珩与潮音之外，还有一人，周荆。
　　即便在上山之前就已做足了功课，但对于周荆，也只有曾经青城山大弟子这一条消息。
　　鹤鸣观，在蜀中道门中有着显赫名声，虽然它只有七个人。
　　其实七个人已不算少，有些道门甚至是一脉单传。
　　他走的很慢，但依旧会拉扯到伤口，微小血丝在他那一身白色道袍上浮现。
　　在道观的中庭里，立着一爬满青苔的大水缸，承接着雨水，养活了水缸里的两尾鲤鱼。
　　一为赤鲤，一为龙凤锦鲤，安于庭院这小小天地，怡然自得，手轻轻拨动水面，赤鲤游过来，用头蹭着他的手掌。
　　一番游戏后，苏庭自中庭入正殿，殿里摆放着一尊神像，神龛上香火不绝，只是尊神之名与尊神之相，却是苏庭从未见过的，他也给这尊未曾蒙面的尊神上了一炷香。
　　此时天已大亮，可鹤鸣观里依旧不见人踪，就连六月也是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正殿左右各开长廊，他就是从左侧长廊尽头的厢房来到的此处。
　　出了正殿，耳边仿佛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顺着声音从右侧长廊走到尽头，别有一番天地。
　　那是一方小小庭院，有一间茅草屋，左边种竹，右边种桃花，后是一望无际的林海。
　　而苏庭的目光很快被庭院里站立着的一个怪人所吸引，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前是一块磨剑石，此刻他弓着腰，一手握着剑把，另一只手压着剑身，整把剑出现了一定的弧度，而后推拉之间响起的簌簌声响和他在正殿里听到的如出一辙。
　　这推拉之间，剑身上遍布的绿锈也不见少多少，而他沉醉于此间，不为外物所动。
　　被吸引的也不尽是这磨剑的人和他手里的动作，更多的是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很沉重，这一呼一吸之间写满了狂暴，仿佛是烈火在熊熊燃烧一样。
　　他呼吸时，这庭院当中所有的空气都被牵引，疯狂地向他微张的嘴涌去，呼呼声响彻不绝，这声音是从他的肺部中响起的，宛若一面大鼓，正被人不断地敲打。
　　而在他吐气的时候，气不是气，而化为剑气，随风而舞，上下翻腾，入目尽是青色剑气，剑气入竹林，无数竹叶潇潇落下，剑气入桃林，折落不知多少桃花，满目落英与叶，在剑气斗转之间，化为一地尘埃。
　　这呼与吸之间大有文章，而苏庭不觉看的有些入迷。
　　渐渐的，连磨剑的声音也出现了变化，他眼中光芒流转，剑身朝前一推时，他看见一道剑光就从磨剑石中激射而出，剑光自然不是真的剑光，这是他配合呼吸看出的对方的剑招。
　　这一推一拉间，就是一套剑法。
　　那激射而出的剑光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手指一样大小的小人，他握着剑，在不断地进攻，每一招都是杀招，进攻的很是凌厉。
　　而在磨剑石上往回拉的动作，又衍变成了防御的剑招，针对着抽、带、提、格、击、刺，点、崩等等基本剑招或是这些剑招进行了格挡，那些格挡的剑是密不透风的墙挡住了瓢泼的雨般的杀人的剑。
　　苏庭看着看着将自己的剑招代入其中，思考着如何去破解对方的剑招。
　　如何防御，如何杀人！
　　磨剑的人呼吸变化了，他推拉剑身的节奏也稍有变化，两者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交锋。
　　他的呼吸在慢慢的变化，对应着自己剑招的节奏，两者之间从一开始的突兀逐渐磨合，慢慢有了一些成果，而剑招的力量似乎得到了提升。
　　“原来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收剑，呼吸方法的不同，威力也有所不同。”
　　他在悟道之中，用一种近乎虚幻不切实际的方法来锻炼自己的剑招，并在其中创造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这与他的悟性有关，和天赋有关，但起绝对性关键的点是他的底蕴。
　　他闯了蜀中三十二家道门，每赢一家道门，都会在该道门学习一个月，虽然各家道门都有藏私，有些甚至是为了他放弃一个月的修行，做了一个月的无用功，但也有的道门极其大方。
　　数年一路走过来沉淀的知识和智慧，锻造了他的底蕴，也造就了他的悟性。
　　天赋终究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只有后天不断学习而沉淀的底蕴不会，底蕴又支撑天赋，让人能走的更远。
　　可即便如此，他的底蕴和悟性，远远不足以让他完成对于自己剑法的呼吸法的创造，于是他在精神的推衍上就变得愈发的艰辛。
　　“叮！”忽而他的呼吸在归去来兮这一剑的某一个变化中乱了节奏，于是在磨剑人朝前推剑的一瞬间，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把剑，生生的劈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急忙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睛充斥着剑光，早已变得一片苍白，而两侧眼角已然垂落了两行血泪。
　　而苏庭体内气息一沉，调转丹田中的三尺清气，冲开了眼中的剑气，勉强恢复正常。
　　磨剑人一言不发，依旧在磨剑，他的呼吸依旧是那个样子，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因为苏庭而出现任何的变化，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多谢前辈指教！”苏庭作揖行礼。
　　眼前的人，只怕就是传说中那个叛逃的青城山首席周荆吧！
　　周荆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磨他的剑，剑上的绿锈似乎减少了一点，掉落在磨剑石的两侧。
　　只这一句话之后，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苏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而周荆也就这样静静地磨着剑。
　　这也许是对方长久以来生成的习惯，在磨剑的时候搭配着施展剑法时的呼吸，将自己的剑法尽皆杂糅融入这一推一拉的动作之中。
　　这显然是集剑道之大成者才能做到的。
　　像苏庭这样的散修，能够得到指点的机会太少，每一次这种的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反正也没见对方赶人走。
　　“他的呼吸一共有十六种变化，是不是说明了他的剑法一共有十六招。这十六种变化之中，轻，重，缓，急，藏着出剑的速度以及出剑的威力的变化。”
　　苏庭从他的角度去阐述对方呼吸与剑招之间的特殊的联系。
　　轻重似乎是剑招对于身体负荷的一种体现，而缓急则更像是一种调节负荷时的一种平衡。
　　于是苏庭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推衍出招时，轻重缓急不同的搭配时身体的负荷能力。
　　就在他思索的这一行为，也引来了周荆的注意。
　　苏庭推衍剑招时，意在剑招之前，他的剑意在身后涤荡，那一汪小小的溪流正在不断地拓宽，自那股剑意中，周荆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结合着苏庭的呼吸和那一股隐藏的剑意，其人落在他眼里已然不是站立起的，而是握着剑，在天地之间挥舞着。
　　每一道剑光，每一道剑气，似乎都很是真实。
　　突然间，苏庭那不断拓宽的剑意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猛的后退一步，半跪在地，重重的喘息，呼吸时喉咙中一股血腥味挥之不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周荆放下手中的东西，盯着他的目光。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后者的声音响起：“你打扰到我了。”
　　“抱歉，前辈，我这就出去。”
　　周荆不置可否，继续磨着他的剑，只是磨剑石旁的绿锈似乎多了那么一两片。
　　苏庭调整呼吸，然后转过头，重新踏上那一道长廊。
　　“终于找到你了！”从长廊中走出来后，迎面就撞上了稚虎。
　　六月趴在对方的脑袋上面，就算对方奔跑竟也不掉落下来，而看到苏庭的瞬间，就从稚虎的头上跳到了他的肩膀上面，然后就趴在那里，屁股对着稚虎，尾巴来回晃荡。
　　稚虎看着趴在苏庭肩膀上的六月，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师傅说了，你还受伤，不可以乱动，本想做完了早课再来帮你做早餐，但看你都能下床随意走动了，估计也不需要我帮你做早餐了。”
　　说完就气鼓鼓地离开了。
　　“都怪你，害得我都没有早餐吃了！”苏庭哂笑一声，揉了揉这胖猫，往自己住着的厢房走去。
　　远远放置的水缸里，赤鲤与龙凤锦鲤尾巴掀起的水花绽放在空中，而六月的大眼睛转动起来，然后从苏庭的肩膀上跳了下去。
　　“六月！”
　　苏庭轻声呼唤，而此时六月已出现在水缸上，探出他肉肉的爪子向水缸里的赤鲤捞去。
　　然后就看见赤鲤的尾巴如火焰一般掠过，一道黑影从那水缸上往后不断倒飞着。
　　“喵！”六月被打飞出去，等它重新站起来时已经落了一地的猫毛，而此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这蠢猫……”
　　成阳咧着嘴狂笑不止，然后就见六月如闪电一样扑向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