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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从这方面来说，倒比活着的血肉之躯还要好些。
旅舍就在李星渊醒来时所在位置的不远处，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周围没有脚印，也不知道是被雪又重新覆盖了，又或者说，在李星渊死后，就没人再出来。
李星渊呆呆的在灰烬当中站了一会，才决定回家。
哪怕再和自己的父母家人见上一面也好呢？
李星渊没走多长时间，风雪便大了起来，盏茶的工夫不到，便变成了漫天鹅毛般的大雪，凭借着以前当猎户的技巧，李星渊拨开雪地，在地面上找到了向着西北方向趴伏的枯草，由此确定了方位，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个没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甚至在大端王朝的管辖范围之外，平日里只给山匪交钱，不给朝廷赋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朝廷在眼下的时局，就算是再怎么想重振秩序，也终究碍于种种原因，对太多事情鞭长莫及。
李星渊的脑子里现在想不了这些，实际上，他什么都想不了。
所有的思绪在大脑当中，像是被撕成了碎片的棉絮，又像是漫天黯淡而枯萎的星辰，只是刚刚勾连在一起，就又被扯断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
因此，在雪地里刮起白毛风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据说曾经的暴风雪和白毛风是一个意思，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先是迎面而来的风雪突然加大，李星渊被刮到在了地上，狂风压的他没法直起身子，脑子里一团浆糊的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那被风雪覆盖的灰白穹盖。
然后就是巨大的脚步声——初时听上去好像是擂鼓的声音，但很快就会发现那声音远远比擂鼓要恐怖和沉重的多，李星渊倒在地上，尽管寒冷与重压并不能让他窒息，但依旧有某种力量让他感到了近乎于本能的战栗。
那份战栗感的来源超越了生死，并很快出现在了李星渊的面前。
他看不到那东西的全貌，甚至也无法准确的描述。
就像是隆起的山岳行走在地上一般，浑身环绕着冰雪的高大恐怖，无可名状之物，在高耸入云的顶端，有两团宛如永恒燃烧的血色火焰一般的火炬悬在空中，即便在风雪的遮蔽当中依旧清晰可见。
当那邪物从李星渊的身边走过，李星渊只能看到对方身上的一小部分东西的模样——那是如同山羊般反曲式的脚，那苍白如同鲸类般光滑的皮肤上满是烂疮，又像是一个个张开的嘴巴，蠕动低喃着些凡人不该知晓的秘密。
老人们常说，在遭遇了白毛风之后，即便没有被对方不经意间的碾死，也常常因为双眼烧灼，化为淤血而暴毙，兴许那就是因为他们从那巨神的口中，听到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吧？
李星渊身体的温度好像已经到了冰点，就连他那已经干涸的血液好像都已经在他那腐败的血管当中冻成了冰茬，他那好像永远也凝结不起来的思绪在这个时候反倒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即便超自然的寒霜，都无法将他的思绪凝结起来。他也完全的无法理解，那些一个个的狰狞的巨口当中，究竟在述说着什么样的话语。
那被人们称之为白毛风的邪物也没有注意到李星渊，就像是人类也不曾注意过自己脚下是否存在着匍匐的蝼蚁一般安稳的向前，继续那永远不曾停歇，也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远途。
凡人见此场景，怎能不低头俯首，战栗畏惧？
只有紧闭双眼，不闻不问，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李星渊这么倒在地上，任由风雪在他的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
在那怪物远去之后许久，他才震动自己的身体，慢慢的站了起来。
在和白毛风遭遇之后，整片雪地变成了一片狼藉，大地上从远处蔓延而来了一串巨大的脚印，那是古老神明奔行世间所留下的痕迹。
尽管之前还下着大雪，但在白毛风刮过之后，雪便停止了，就好像是空气当中已经被某些无形的异质之物充塞填满，以至于没有给自然的风雪留下任何的余地。
李星渊无暇思考这些，对他而言，在那脚印当中行走，多少要比雪地里面要好走一些。
他的思考开始变得越发的迟滞了起来，心口越来越冷，不管青脸少年是用什么方式让他重新可以活动行走，那种力量都开始越变越弱。
他必须要在自己重新变成一具尸体之前赶回家！
靠着这么一股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气，李星渊虽然越发的面无人色，但行走的速度竟然稍微加快了一些。
李星渊所在的村子和南瞻部洲的其他人类聚居地一样，都建在了一处地母神的手心上。
地母神手——这就是现在的人们对于那从高天之上垂下的触须的称呼，传闻之中，那是慈悲的地母见到众生受难，于是便垂下自己的手掌，替凡人遮风挡雨，免收邪魔外道的侵袭。
对于这在凡人间广泛流传的说法，山上人大多一笑了之，但也有不少心情复杂，暗暗推波助澜，加速这样说法的传播。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地母神手附近建立起的村庄，的确少有邪物敢于进犯，即便是那天象自然一般的白毛风，都从来不到那地母神手的附近去。
在天高地广的晴朗时候，远远的就能看到在地母神手的附近飘起的炊烟——那就是有人聚居的明证。
即便是再熟悉野外的猎手，也只有在看到那熟悉炊烟的一刻才会开始真正的感到安心。
但在被白毛风排开风雪所制造的晴空下，李星渊看向村子所在的地母神手所在的方向，看到那滚滚的浓烟时，即便是从那僵死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震惊。
他踉跄几步，咳出了一口已经发黑且混杂着冰茬的污血，随后便努力迈动自己发青发紫的双腿，向着那地母神手所在之处跑去。
空气当中充斥着一股怪味。
那是火焰，鲜血，灰烬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