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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看书 / 冬夜回信 / 6.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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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迟雪顶着俩明晃晃的黑眼圈起床上班。
  一路上,先后收获了来自亲人、路人、老师的亲切问候。
  
  迟大宇问她:“昨天是没睡好?”
  公交车上,邻座的好心阿婆也问她:“孩子啊,你还好吧?气色怎么这么差?”
  
  她概都微笑着答说没事,是为工作上的事烦心罢了。
  
  但等真到了医院,见到导师,却再没有这样轻松就能应付过去的好事。
  相反,对方没有看到她焕然一新的精神状态,当即脸色微沉。转背又把她叫去值班室狠训了一顿。
  
  骂完了还不解气。
  连带着之后循例查房时,也一反常态,与她少有交流。
  
  迟雪自认理亏,也不好争辩,只能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做好病史记录和及时汇报,最后合并汇总,摘选一部分记入规培生手册。
  
  等忙完已经中午。
  
  职工食堂这两个月涨价涨得厉害,她为了省钱,一般不去吃,多是带饭或者在附近快餐店买个盒饭。
  
  算算时间已经快来不及,急忙又披上外套往医院外头跑。
  
  到那一看。
  果然,十块钱的流动自助餐小摊前人满为患。
  
  她只得到旁边的粥铺买了碗皮蛋瘦肉粥,又加了点小菜,就这样作了午饭吃。
  
  快速吃完解决战斗。
  
  正想着这样回去或许还能小眯一会儿。
  
  出了店门不远,忽却又有人从身后追上、拍了拍她肩——她回头一看。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那老伯倒像是被她眼神吓到,急忙撤开了手。
  
  黑黢黢的面皮上,挤出一个局促的笑。
  
  “迟、迟小姐。”
  他话音试探:“是你吗?我们昨天见过,那个,你……您还帮了我和小远一个大忙。”
  
  话落,见迟雪的目光仍疑惑,他又做了个抱小孩的动作。
  顺手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冲锋衣,“只不过昨天我穿的是个黑外套,今天换了。您还记得吗?就医院门口,我开摩托的时候不小心——”
  
  这么一解释。
  
  加上独特的口音帮助辨别,迟雪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原是昨天路上蹭了别人车的老伯。
  脸色一下缓和,她也跟着微微一笑:“是我。怎么样,您家孩子现在好些了吗?退烧了么?”
  
  “烧是退了,”老伯却没有想象中的舒一口气,反而依旧满面忧愁,“唉……不过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嗯?”
  “孩子还在住院。那医生也不乐意说个具体,说是还得等详细点的检查报告出来。”
  
  迟雪多少算个内行人,听他的口吻,已大致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但想着图个吉利、也不好多说,只得好言安慰了两句。
  
  见午休时间所剩不多,打了个招呼,便又转身要走。
  
  结果没走几步,那老伯竟再次匆匆追上来。
  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后,两手紧攥着、紧张地不住摩挲,就是不开口。
  
  迟雪眼角余光瞥见,也是万般无奈。
  
  眼见得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索性又站定、回头,直接开口问:“梁伯,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那个……”
  “有话直说就好,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她提醒,“但如果没别的事,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上班了。”
  
  毕竟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她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那老伯闻言,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红着脸将情况和盘托出:
  
  “是那个车主,”他说,“一开始跟我们打电话,说不用赔钱了。然后,后来又换了个人打过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就是问了我一些情况,问我你叫什么、跟我们认不认识之类的。我说不知道,只知道您姓迟,可能也就是路过、好心帮了我们一把。结果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他们忽然又说要赔……要赔不少,至少四五千块钱。说出来不怕让您看笑话,这个钱,家里现在困难,真的是出不起。”
  
  老伯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打叠得很整齐的缴费单,想塞给迟雪看。
  
  “我自己身体也不好,每个月要吃药。我儿子——我就一个儿子,前几个月刚死在了云南。他本来就是拿着国家的助学金读的大学,现在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事……是分内的事,咱也没那脸伸手向国家要钱。”
  
  “但现在儿媳妇也跑了,就我一个人带着小孩,每个月给人家守门赚千把块钱,孩子生病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直给人家打电话道歉,最后那边终于松了口,说想不赔的话也可以,但还是有条件,”老伯说,“我实在是不得已,迟小姐,真的是没别的办法了,才腆着老脸来求你。”
  
  那卑躬屈膝的样子。
  何尝不像极了多年前到处借债的迟大宇。
  
  那些不愿回忆的记忆又找上门来,迟雪的表情变得凝重。
  
  “没关系。是对方提的条件跟我有关?”
  但她仍是从外套兜里找出两张纸手帕递给对方。
  
  等到梁伯情绪稍缓,才又耐心追问:“是我认识的人,还是别的原因?他提到过吗?”
  
  “没说。”
  梁伯道:“车主只说要我把迟医生你的联系方式给他。说是如果做到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其他的就不愿意透露了。”
  
  意思是,四千块钱换个联系方式?
  
  迟雪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说这是哪门子的狗血剧情,又赶忙劝老人别急也别自责,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你现在给车主打个电话,”她指了指老伯另只手上一直攥着的手机,“我就在这,问一下到底什么情况,看是不是认识的人,之后的事之后再谈。”
  
  梁伯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化,很显然长舒一口气。
  又忙向她鞠躬感谢。
  
  然而,电话很快拨出去,前两次却都没有接通。
  
  直等到迟雪一直抬起手腕看表的第三次。
  那位只闻其名、不闻其声的大忙人才终于把电话接起。
  
  老伯和他说了两句。
  转身把手机递给迟雪时,脸上终于挂上笑容,又小声告诉迟雪:“那位先生好像跟你早就认识。迟小姐,他说你跟他聊一下就知道了,应该不是找事的人。”
  
  是吗?
  
  迟雪将信将疑,接过电话。抵在耳边“喂”了一声。
  
  她有心不说自己全名,因为昨天也只告诉了老伯自己姓迟,猜想对方应该更不会知道她具体名字。
  
  结果一个“喂”字刚说出口,电话那头却突然笑起来。
  
  “迟雪。”
  甚至猝不及防、准确地报出她的全名。
  
  她一头雾水,反问:“你是?”
  
  “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来。”
  “……”
  “迟医生,好久不见啊。”
  
  虽然她毫无头绪。
  但这位颇有恶趣味的车主很显然乐在其中。
  
  因此既不回应她的问题,也不遵循应有的社交礼貌。
  顿了顿,又在电话里笑着问道:“所以,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现在又是在哪个科室上班?”
  
  他说:“迟雪,既然真的是你,那我至少也得翘班来见你一回。”
  
  *
  
  后来再想起这神奇的一天。
  
  迟雪其实不得不怀疑:似乎就是从她主动想要踏出“回忆青春”的这一步开始,命运的齿轮已开始转动。于是,许多从前觉得再也不会遇见的人,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比如解凛。
  
  也比如——半小时后出现,坐在她对面。西装革履、贵气逼人,却依旧笑容随和的叶南生。
  
  这个名字与这个人,于她而言,亦实在是久违了。
  
  她已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位老同学。
  
  遥想上一次见,似乎还是高三毕业、回校拿成绩填志愿那天。叶南生突然在路上叫住她,手里拿着相机,提议说迟雪,不如我们拍一张照片吧。
  
  而她一脸莫名其妙。
  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问:“我们吗?”
  
  语气其实是有些生疏乃至抗拒的。
  
  他却一点没有为此感到冒犯或生气。
  只是笑着解释,说是好歹曾经同在一班,那些同学都已经毕业、拥有属于当年毕业生的毕业照。那么,剩下的他们俩也应该有一张才对。
  
  “当时我还想着,照片洗出来、可以给你也留一份作纪念。”
  叶南生说。
  
  “不过可惜当时那年暑假,我家里出了点事。等再想起来,大家已经上大学、分散到天南海北……我算算,话说咱们上次见,隔了也得有快七年了吧?”
  
  时隔多年,果然他也是最先想起这次“偶遇”,又旧事重提。
  
  说罢,复又抬头看向迟雪,却只见她有些愕然地看向窗外——他们正坐在医院一楼的咖啡厅叙旧,靠窗位置,一窗之隔便是长廊草坪。
  
  身着病号服的病人或坐或站,旁边多陪着护工或家属。
  
  近来多阴雨,这样的晴天已是难得,所以不少人都趁此机会出来沐浴阳光。
  
  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三两个身着病号服的小孩蹲在草坪上弹弹珠,不由莞尔,又调侃她:“迟医生,这是迫不及待想调去儿科了吗?”
  
  迟雪一怔,闻言回过头来。
  
  他便故作正经地撑着下巴。
  另只手端起咖啡,又问她:“听说能跟你叙旧,我可是丢下我爸和一大班老伙计跑来医院找你。不会就准备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我只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
  不想迟雪却仍然不解风情,实话实说:“而且,也没想到你会专门过来。其实改天也可以的。”
  
  “你倒是一直不爱说假话。”
  叶南生微笑:“看来你还是觉得我们不熟。”
  
  所以连不必要的客套和应酬都可以省了。
  
  “我和很多人都不熟。”
  迟雪却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眼神又控制不住往窗外飘。
  
  这次很显然是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却不小心说了实话:“而且我觉得你很……”
  
  “嗯?”
  
  “你,变化很大。”
  
  一个很明显的舌头打结又及时调整的动作。
  
  迟雪惊觉自己露馅,赶忙把话往回收。
  
  可惜回过神来太晚,又给叶南生看了个一清二楚。
  忍着不点破,没影响他忍俊不禁。
  
  似乎依稀还尝试着,从面前这个肤白貌美的女医生脸上,找到几分从前“四眼妹”笨拙的影子。
  
  “你也变化很大啊。”
  于是故意顺着话往下接:“迟医生,做了医生,所以顺便也把近视眼手术做了?你不戴眼镜,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嗯。”
  “做得蛮好。”
  “……嗯?”
  “漂亮很多。”
  
  迟雪一怔。
  
  有一瞬间,被他完全不迟疑且笃定的赞美“说服”,以至于耳根悄然飘红。
  
  但转念一想,又回想起似乎他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有时惹了老师生气,还能没事人似的夸奖老师骂得好,装作认真道歉;女同学被男生调侃哭,他也会说没有你很漂亮,别听他们乱讲——叶南生就是这样,所以才受欢迎。所以才有许多人为他人生中偶尔的失败叹惋不已。
  
  如果她不曾偶然见证了他的“另一面”的话。
  或许也会吃这一套吧。
  
  迟雪叹了口气,说:“谢谢。”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牺牲了午休时间的短暂会面,最终没有后文,她也没有礼貌性地邀请对方共进晚餐。只是在确认了叶南生不会再追究梁伯责任后,又借口工作忙,先行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唯独路过草坪时。
  
  她忽然脚步放慢,又四下环视一圈。
  
  刚才围着打弹珠的孩子还在,三五个聚成一堆。如果不是蓝白色的病号服如符号一般嵌入了他们的“身份”,眼前的孩子,也不过就是贪玩的年纪、普普通通的一群玩伴。
  
  其中,尤数一个小男孩格外敏感。
  
  她还没走近,那男孩已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太阳光底下,他的皮肤依旧如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身材亦瘦弱。与旁边七八岁体型的孩子站在一起,看起来至多五岁,甚至更小。
  
  那男孩直愣愣地看着她。
  
  突然,把手里的弹珠一抛,猛地跑过来、抱紧了迟雪的腿。
  
  小小的一团窝在脚边,扒都扒不开。他喊迟雪:“天使姐姐。”
  
  其他男孩们或不解或起哄,吵成一团。
  被抛开的弹珠一路滚,最后骨碌碌,滚到了一双短筒军靴下,贴着鞋的边沿堪堪停住。
  
  鞋的主人也因此停下,抬起脚,看了一眼。
  
  他弯腰把弹珠捡起来。
  
  “谁的?”
  问那群孩子。
  
  孩子们却哪里还顾得上弹珠,一拥而上,不是要他抱,就是绕着他手里提的打包袋转圈圈。
  
  “哥哥,哥哥,我要喝可乐!”
  “哥哥你说给我买薯片的,怎么没有——”
  
  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男人又看向迟雪。
  准确来说,是她脚底下那“一团”。
  
  然而抱着迟雪不愿撒手的小男孩却依旧执着,不为所动。
  
  迟雪的脸忽烧起来。
  
  只得又低头劝他:“小朋友,这个……哥哥,你认识吗?”
  
  点头。
  
  “你,先松开好不好?你看,哥哥给你们买了很多好吃的。”
  
  摇头。
  
  小男孩奶声奶气:“天使姐姐,我头疼,抱抱就好。”
  
  迟雪默然。
  她对小孩子一向没有抵抗力,同理,也没有威信。只能求助似的抬头,又看向不远处、被更多“团”围在中间的男人——不过他显然比她游刃有余得多,仗着个子高,手稍微一抬高,手里的零食遂变得“高不可攀”——一群小不点跳破了头也抓不着。
  
  他也正看着她。
  有些稀奇地蹙眉。
  
  “……天使?”
  
  *
  
  头晕目眩。
  
  迟雪呆站在那里。
  
  想笑,又怕笑得不好看,于是表情竟然很怪,在这种适合叙旧、感慨甚至流泪的场合,她游离其外。只是恍恍惚惚想着,二十五岁的解凛,这样看,其实和当年的十五岁,十七岁,也没有区别。
  
  尤其当他站在阳光下而非四下无人的阳台。
  
  提着零食,白色外套,牛仔裤与短靴。
  
  令她几乎有一种似是而非的错觉。
  
  ——在隔着时间的长河,漫长的望不到头的人生,无数次的回望之后。
  
  解凛。
  
  还是见到你。
  比见不到好。
  
  “……”
  她于是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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