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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垢发出一声轻嗤，不再多看她，重新拾起书卷，垂下眸：“东西送你，你走吧。”
嗯？？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引渡稍稍回味了一下，终于发现，他的语气简直和从前菩提庙里洒扫的大和尚打发叫花子的语气一模一样！
引渡磨了磨牙，心说你当我乐意来找你么？当初要不是你拿着剑飞下来就对洞幽喊打喊杀，我和他至今都还在凡间吃喝玩乐痛快着呢！你让我不痛快，我还非得给你找点不痛快了。当下就趾高气扬地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了。
“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太子殿下一根玉簪就想打发我，想到太美了吧？”
她坐便坐了，偏偏还坐得极不端正，大喇喇往里一靠，一手撑在小几上，一手倒茶，双腿交叠搭在塌边，裙底青色的短靴一摇一晃，姿态风度比市井流氓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垢脸色渐渐凉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坐姿，还是因为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语。
“你找上我，究竟有何所图？”他的语气平淡，目光毫无温度。
摇晃的短靴一顿，引渡举着茶杯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这个嘛，也无甚所图。皆因上一世你我情意绵绵，说好白头偕老，可你终究为了迎娶高门贵女辜负了我一番情意。所以我这次特地来找你，不为别的，就为了找你麻烦。”
无垢听着她抑扬顿挫的语调，嗤了一声，忽然道：“若如你所说，今生我娶你便是，算是了清这桩恩怨如何？”
“噗——！！”
一句“我娶你便是”说出来的效果比“我要了你的命”还惊悚，引渡惊得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连拍了几下胸口。
无垢挑起唇角冷眼看她，这样的反应，说明此人方才所说全是胡编乱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引渡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一看就是无垢那张布满嘲讽和奚落的脸，不由愤愤道：“看什么看！想娶我，你做梦！”
无垢回敬道：“我做梦也不会娶你。”
引渡瞪他：“你做梦也娶不到我！”
“哦，那可真是我的福气。”
“彼此彼此！”
“……”
眼看对话即将演变成村口三岁小儿斗嘴，无垢明智地选择了住嘴，冷静道：“随便你，你愿意留在东宫你留便是，只要不来烦扰我……”
“呵，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偏要烦你，时时刻刻烦你，日日月月烦你，烦你个几十上百年都算我手下留情。”引渡想也不想地反着他的话道。
无垢沉默了一瞬，道：“你烦我也无妨。”
“我偏不……”说着说着，引渡突然一哑，堪堪将自相矛盾的话收回口中，恨恨地瞪向无垢。
无垢朝她微微一笑，温和道：“再好看的脑袋，也不能只用来当装饰。”
“你！”引渡一张脸气到变形，她赫然发现，和无垢打嘴仗这件事上，她完全没有胜算。
不过没关系，无垢神君在神界再厉害，转了世也不过一介凡人，难道她还斗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吗！若真如此，洞幽只怕都会被她给气活过来。她慢慢说服自己平心静气，门外忽然响起清越的敲门声。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侍女在外轻声禀道。
无垢心情在短短片刻间由阴转晴，声音颇为轻快地应了一声，唤道：“叫灵犀进来收拾笔墨。”
“是。”侍女应声而去。
无垢放下书卷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口。眼尾余光中，某人正气呼呼地掐着茶杯，目光不善地斜觑着他。
呵，幼稚。他心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打赢了嘴仗而产生的淡淡得意也同样属于“幼稚”这一行列。
引渡眼神扫过他雪白的衣袖，掌心细瓷被握得逐渐染上手心的温度，像是想到什么，她微微一顿，忽而间展颜一笑，跟着慢吞吞地也站了起来。
她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去用膳了？”
无垢早在她忽然一笑的时候就戒备起来，听她这么一提晚膳，一种微妙的不详的预感隐隐浮现：“……你有何指教？”
引渡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指教谈不上，不过太子身娇体贵，想必对饮食也一定诸多挑剔，本仙君便纡尊降贵，勉强先去替你尝一尝好了，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嫌弃我的口水啊？”
无垢搭在袖口的手一滞，脸色微微发黑。
皇族宗室中人，用膳一向讲究，绝不混用杯盏碗筷，更不用说口水了。引渡终于拔回一城，志得意满，火上浇油地在无垢身旁饶了两圈，碎碎念道：“本仙君虽尝过不少人间美味，宫里的膳食倒还真未见过呢，等会儿可一定要好好品味品味……”
最后一句被她加重语气，挑衅意味明显。无垢脸色愈发黑沉。
凡事过犹不及，引渡见好就收，唇角掩饰不住地翘起，装模作样拂了几下裙摆，摆摆手穿墙而出：“本仙君呢先行一步，殿下您慢慢来啊。”
夕阳早已隐匿在夜色下，早春的夜晚尤带料峭寒意，不过从书房走到花厅的短短路程，太子殿下便轻易在微冷的春风中带出了沉疴已久的咳嗽。
虽然早已没了用膳的心思，但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不想办法把这尊神仙请走，他只怕再没有清净日子可过了。
思量着迈进花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喇喇占据了他往常座椅的引渡，殿中伺候的宫人仿若未见，想来此人只对他现了身形。
晚膳做得精致，但极清淡，引渡双手交叉支着下巴，歪着头笑眯眯地看他：“太子殿下姗姗来迟，本仙君不才，已替您尝过两三轮了。”
无垢仿若未闻，垂首侍立的宫婢接过他脱下的斗篷，温水和香胰被奉至面前，苍白修长的双手缓缓浸入水中，但随即，无垢听见她惊讶的声音：“啊！还要净手？实在不好意思，我方才用手抓的时候忘了。”
他表情一滞。
引渡心中狂笑，这就觉得恶心啦？看我恶心不死你。她忍着笑，双手合十放在颊边，一脸陶醉地接着道：“说起来殿下的御厨手艺果然是极好！比如这道芙蓉汤，色泽清亮，鲜香内敛，滋气补血，可惜我一时没寻找汤勺，只好直接捧着汤盅喝啦；又比如这道东坡茄子，江浙名菜，茄肉外素内软，醇香四溢，用手一抓连指头都想舔一舔呢……”说着说着，响亮地吧唧了几下嘴，眼尾斜觑着无垢的脸色：“又比如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