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仙

　　昏暗的雪夜。
　　市中心最高大厦顶部，橙与红的霓虹灯在雾气中闪烁。
　　气氛压抑得像是要冻成冰，夏年估摸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报个警。
　　手偷偷地放在兜里，可没等他掏出手机，那若有若无的念力便斩下他一根发丝。
　　夏年咬紧牙关，没有作声。
　　炎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她披挂着火焰羽衣，身姿飘渺如仙，又似降下天劫业火的审判者。
　　视野一隅，洁白的雪花安静地飘落，它们没有受到火焰的影响，是那人的仁慈，或是只针对夏年一人的残忍。
　　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办？’
　　拔剑？剑被留在了医院。
　　硬着头皮上？得了吧……
　　夏年毫不怀疑人家手都不用抬，只是念力就能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是何人？”
　　就在局势愈加恶劣之前，炎魔开口了，夏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音调不像是上一次听到的那样。
　　这次的声音没有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夏年快速地在脑海中模拟应对方法。
　　“超能力！”
　　他惊讶地大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居然是超能力？！我怎么会在这里？”
　　装疯卖傻。
　　他现在就是个纯正的散修，知道得很少不是再正常不过？
　　误会！都是误会！
　　————！
　　爆炸声，炙热的烈焰开花，焦糊味传入鼻孔。
　　莫名地攻击快到无法反应，夏年只感觉眼前一黑，身子就猛地被掀飞数米。
　　上半身一阵剧痛，伤口的血还没流出，就被烤得焦黑，念力如刀刃般顺着伤口往骨子里钻，只是刹那夏年的脸色便因为痛苦苍白一片。
　　完全不敌！
　　“少在这装模作样的，我留下的法阵可不会传送一个凡人过来。”
　　炎魔的声音极为冰冷，绯红的烈焰照在她戴着的面具上，冰寒与灼热呈现出两种极端。
　　“你是来追杀我的？”她问。
　　“路过！我是来看望同学的……谁知道突然就到这了，我不认识你！”
　　夏年一口否定自己的目的，冰凉的灵气发挥了作用，伤口很快地愈合。
　　对修真者来说再严重的伤势，只要不伤及根基，那就是皮外伤，这真是太棒了！
　　“你看我的第一眼，里面带着敌意，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炎魔带着赤焰面具的脸歪了歪，明明是她先下手，却把错误怪在了夏年身上。
　　只是敌意就能伤人了吗？
　　夏年想到，心中的怒火更甚几分。
　　如果换做普通人，那一下估计不死也残，修成这番境界，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在乎了？！
　　“就是这种眼神，怎么？你好像有些不服气？”
　　她的语气由冰化作水，并没有因为夏年的杀意而惩罚他，可不知不觉中，周遭的空气似乎开始变重。
　　压力如山压顶，夏年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眼前的景色也有些模糊。
　　他擦了把眼眶里的水滴，这才看得清楚了一些。
　　“仙子应该就是炎魔吧。”
　　夏年低着头轻声说，勉强站立着，他猜想……如果自己狼狈地倒在地上，恐怕炎魔会在下一刻就杀掉他。
　　既然他现在还没死，那这一定是有某种原因，比如说炎魔对他的印象很好，又或者是将他当作一个小丑、玩物。
　　“难听，我可不是魔，你可以叫我「凰」，或者古凰，不过……我不姓古，你要记住这点。”
　　古凰的语气舒缓了一些，那应该是觉得夏年威胁不到他，所以放松了警惕。
　　如果觉得这时突然袭击能占优势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陷阱。
　　作为拥有念力的夏年来说，他是最清楚念力是何等强大的力量，那可是筑基才能领悟的能力，不论是杀敌还是探测，通通可以做到完美无暇。
　　古凰她是拥有念力的修真者，并且念力之强闻所未闻，甚至可以使出「神念之剑」这种念力实质化的攻击。
　　只凭这一招，便没有什么能拦得下。
　　“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我们以前见过面，这个我很肯定，但对我有敌意的全部都死掉了，所以我就很好奇。”
　　古凰轻轻飞下，羽衣飘飘出尘，落地无声。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裙摆下，仙子的脚丫雪白，脚趾白嫩如藕。
　　见夏年目光异样，她虚空抬手，夏年便忽觉有些心痛。
　　火焰飞散在四周，又呈透明状，于虚空燃烧着。
　　像是中元夜里，漂泛于水面的河灯，照亮了周遭雪景，景色极美。
　　“你能诚实地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么？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为什么当时我会留你一命。”
　　她靠近夏年，似乎想看清楚这人的模样。
　　雪花下得更大，转而成为鹅毛大雪。
　　随着她的脚步，雪花飞得凌乱，大厦顶部距离地面有几千米，本应该狂风呼啸，此刻却诡异地风平浪静。
　　那些寒风是怕惹了仙子烦心，不敢靠近此地。
　　夏年被逼到了边缘，像是站在了悬崖上。
　　几千米的高度，摔下去的话，任他千般本事，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落一个重伤。
　　他快速思考，心中有了主意。
　　“哦？”
　　古凰诧异的停下了步伐，因为她身边的雪花停滞了，小小的结晶体安静地停留在空中。
　　她能感受到那股陌生的念力，而其主人，就是眼前那个弱小的修真者。
　　“这可真是……”
　　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温度，似有些意外：“太奇妙了，你应该还没练气六重吧？居然领悟了念力？”
　　“我是天才，练气一重便学会了。”
　　夏年一点都不懂得谦虚：“仙子修炼了多长时间？”
　　他问道，这并不是他想莽一把，而是他已经掌握了充分的信息。
　　古凰没有杀他的主要原因是：好奇。
　　那他只需要表现出足够的特点，古凰就不至于下一秒就杀掉他，至于那熟悉感……？
　　可不熟悉吗？他上次把摄魂铃偷到手，现在还安安静静呆在系统背包呢。
　　“这个问题……”
　　古凰沉默了片刻，夏年只感觉周遭的压力愈加凶猛，他明白，这是古凰给他的倒计时。
　　“我今年十八岁，修炼……没修炼过。”仙子轻声开口，语气清凉如水。
　　什么？！
　　夏年很是诧异地抬起头，古凰见此没有作出反应，似不觉得他逾越。
　　直到这时夏年才留意到她的头发，那赤红如火的颜色，只是注视着就能感受到一股热量。
　　仙子的名字叫「凰」，擅长使火，修为强大又没刻意修炼过……
　　这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她难道不是人类！
　　“你是……凰？”
　　夏年咧嘴问，只觉得有些牙疼。
　　凤凰？
　　传说中的神鸟？
　　“嗯？不是说过了么……修真者什么时候也会得健忘症了。”
　　古凰肯定了他的说法，可夏年更难受了……浑身难受！
　　“传说里的那个……？”
　　鬼知道夏年说出这句话时，世界观崩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还不是，离神鸟差很大一部分距离。为什么要用这么惊讶的语气？你不是修真者么，一副凡人的无知样。”
　　古凰似乎又没了兴致，可夏年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
　　他才修炼了半个月，世界观还没完全转变过来。
　　以前查过的那些资料，现在总算是见到了本尊。
　　凤凰不是天性良善么？那是神鸟！
　　古凰现在这一副模样，哪有一点神鸟的气质！
　　传说总不能乱写吧……
　　毕竟这些都是真的，你把一大魔头写成绝世好人，老一派的修真者会砍你脑袋的！
　　“奇怪……怎么一肯定我的身份，你身上的敌意就忽强忽弱的，难不成……”
　　她靠了过来，夏年顿时感觉自己身处沙滩海岸，一轮烈日灼热地烘烤着他。
　　“这样啊。你的心性是彻彻底底的凡人，灵力的形态是「云」。
　　“灵根为上位的水灵根？不对……是寒气灵根。一般，落了下乘。
　　“所以说你并没有修炼很长时间……或许连一个月都没有，就到了练气五层？
　　“你也不一般啊……什么厉害角色的转世？不是人就对了。”
　　古凰简单地评价了几句。
　　顿时，夏年便觉得自己头顶的压力猛地缓解。
　　原本他是用本身力气去抵抗，这下古凰忽地解除威压，他直接身体重心失控，却是扑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香气扑鼻。
　　顿时夏年就冒了一头冷汗。
　　他干了什么！
　　急忙的站稳身子，古凰有些沉默，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算了，饶你一次。”
　　“你说我不是人？”夏年有些怀疑人生。
　　古凰的上一句，他可听得清楚。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你的灵力是什么样子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夏年眉头一皱，唤出自己的灵力，它与空气中的灵气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断地吸收着周遭的灵气壮大自身。
　　他猜测没错的话，这是系统给他的功能，自动吸收灵气，生成属性点……
　　“看吧，这种仿佛拥有灵智的灵力，很好地说明了你的身份，「灵」，我的火焰也是「灵」，看在她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她饶你一次失礼。”
　　这还真是算得仔细！
　　下一次逾越，古凰就要他人头落地了是吧？
　　“你那个是真火？”想起论坛上的帖子，夏年问她。
　　真火这种东西，简直跟普通人手里的枪一般。
　　在其他人舞刀弄枪时，你一发真火就能送他归西，可谓是大恐怖！
　　“没呢，她要是真火，我就是神鸟了……”
　　古凰温和地否定他，随后伸出两根手指，见夏年疑惑，她解释道：
　　“这是你第二次失礼，她不叫那个，她的名字是「和」，我的伴生灵火。”
　　附近的火焰很有灵性地分出一缕，落到他手心点出一点朱红，夏年感受到很轻微的刺痛感。
　　随即，他好像能读懂「和」的思想一般，火焰带给他的感觉是纯粹的平静，那似乎是不好不坏。
　　古凰就不一样了，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论什么夏年有什么问题，她都愿意解答。
　　可夏年却无心留念。
　　“拥有虚灵根的修真者是你的手下？”他问。
　　顾芊灵现在可能遇到了麻烦，他得赶紧回去，冥冥中的联系告诉他顾芊灵正与另一个修真者作战，联系来自他与顾芊灵提前设好的「同心锁」法术。
　　“虚灵根……哦！那个女孩啊……”
　　夏年无法透过古凰的面具，观察到她的表情。
　　凶手是个女生？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一波三折，不仅是中了凶手的计谋，还落到了古凰手里，还好她饶了自己一命，主要原因应该是「灵」的身份。
　　自从知道她是凤凰后，夏年就很是别扭，而古凰对他却友善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一场危机就被化解了。
　　“是我做的，但主要原因是她心理的问题，我只是给了她一根羽毛与传送法阵，之后的事情……不清楚。”
　　她的语气不徐不疾：“我的目标是那个灵修阁的小丫头，她手上有一件圣物对我帮助很大。”
　　摄魂铃？这意思也就是说……古凰现在并没有拿到摄魂铃，所以她才设计陷害顾芊灵，这一切都是冲着顾芊灵来的。
　　夏年脸上并没有露出破绽，有「同心锁」在，他可以传送到顾芊灵身旁，可那需要时间，现在惹恼了古凰，他可能要比顾芊灵先死，属于是黄泉路上插队了。
　　忽的！沉闷的噪音穿破雾气，几道黑影从天空出现。
　　是直升机！
　　夏年目光一闪，他刚才借机报警，杜榆应该锁定了这里的位置，增援还挺快，但很戏剧化的是他没有陷入危险，反而是前来增援的杜榆一行人倒霉了。
　　“古凰…”夏年小声说。
　　“你要帮他们求情？无所谓，我只要那个灵修阁的小丫头。”
　　古凰轻声说，在她眼中杜榆一行人就属于是麻烦，对于这个麻烦，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以后要成为「凰」，神鸟象征的是祥瑞，这是她的命数。
　　对敌人要残忍，但这群人不算「敌人」，他们是「麻烦」。
　　这群人想要守护这片土地，所以才挡在她面前，在这件事情上，她无话可说。
　　那些想杀她的修真者才算是敌人。
　　灵脉是一定要拿的，但不能做太绝，否则因果报应，她得付出更大代价。
　　“我先去阻止你的那个手下了，如果你想要顾芊灵的话，我们到时再见。”
　　夏年说完，启动了自己身上的同心锁，而古凰看了他一眼，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她的存在很奇特，世界站在她这边，所以她运气非常不错。
　　而在她遇到夏年、攻击夏年时，那种冥冥中的预感很是强烈。
　　整个世界在阻止她。
　　所以她当时就有些生气，毕竟她是「凰」，与她作对就代表着错误、暴虐。
　　那为什么世界要向着那个人？
　　简单接触后她就明白了，夏年现在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他自己而起的，他在帮助其他人，就跟一直找她麻烦的那些人一样。
　　修真。
　　有些人修的是自己，心怀的也是自己，属于是邪魔外道，拿了天地的，却不对天地有分毫感激。
　　而有些人……
　　夏年的声音已经消失，她转过脸，看着出现在远处、穿戴整齐的一行人。
　　这些人、还有夏年，修的也是自己，心怀的却是别人，他们再怎么修，也算是正道，天地自然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而「凰」，也在这一列内。
　　杜榆抬起手，示意各方戒备。
　　“老大？”黑衣人问。
　　“先等等。”
　　杜榆表情严肃，刚才他看得仔细，明明是夏年那混小子报的警，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现在确实是出了大事，炎魔现身了，但他的模样却不像是对夏年有敌意的样子。
　　这简直再好不过了，但灵脉事大，他只叫人戒备，并未放松警惕。
　　如果炎魔的目标是江枫市的灵脉，那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炎魔，你被标记为高危人士，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他拿起喇叭喊着，而炎魔只是将目光投向他，只是短短半秒便移开视线，似乎一刻都不想见他。
　　————！
　　烈焰忽的就炸裂开来！
　　温度在这一刹那间上升了近几百度，周围的雪花瞬间便融化，在更高温度的范围内被蒸发。
　　杜榆还以为是炎魔发动了攻击，急忙指挥着躲避，可等刺目的火焰熄灭后，炎魔站立的地方只留下几个灼烧出的字印。
　　那上面写着——
　　「少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