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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里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往西北医科大第一医院。
西北的出租车司机，车技着实彪悍，除非遇到红灯，否则绝不踩刹车。
一句“着急吗？”
得到肯定答复，就开出了战斗机的速度。
这司机退休前，可能是个飞行员。
虽然心情极差，陆千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毕竟学医之路道阻且长，不给自己多找些乐子，很容易中道崩殂。
陆千里在间断体验过无数次推背感以后，抵达了医院，下车时候，胃里已然是翻江倒海。
坐惯了奔驰商务车，突然打个的反而有些不适应。
由奢入俭难啊！
陆千里披上白大褂，刷开职工电梯，按了创伤骨科在的14楼。
一路都是快步走，却不曾奔跑。
上课时候神外主任强调过，在医院尽量不要奔跑，会让人觉得是有病人快不行了，这样会给心脏不好或者脑部受伤的病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刚下电梯，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
“截肢？我不同意！收住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满头卷发，穿着红色夹绒袄的中年大妈，极大声地嚷嚷着。
“您别生气，现在他病情恶化了，肾脏和心脏都出现了衰竭。感染指标超了两百倍，心衰指标超了二十倍！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一个膀大腰圆的骨科医生，满脸的无可奈何。
那体型，着实令人畏惧。
“我要明白，要你干啥。”
“那你说，住院输了那么多液，反而严重了，到底什么诊断啊？”
大妈连珠炮一样回击道。
“可能是海洋创伤弧菌引起的败血症和休克。”骨科医生陆昊解释道。
“可能？又抽血又切开，你和我说可能？什么破医院，病都看不明白，收费还那么贵。”大妈掐着腰，在医院病房里撒泼。
“细菌培养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但是肯定是感染性休克了，伤口虽然及时进行了切开彻底消毒清创，但是可能您丈夫之前耽搁的时间比较久，再不截肢，会有生命危险。”
“我老公来你们医院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呢，意识也不清楚了，脚也马上就要没了。谁来挣钱，你来养活我们一家子？”
“您小点声，不要影响到其他病人。”骨科的护士见大妈嗓门越来越大，忍不住提醒了下。
“要治死人了，怕我说了？”大妈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用手指着吴昊的鼻子，“大家伙都来看看啊，一群庸医！我告诉你们，要是今天我老头子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我告的你们科室倾家荡产。”
陆昊也急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患者已经陷入昏迷，又不能跳过这大妈直接截肢，一天天，都什么事儿啊。
陆昊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我能插句话吗？”陆千里高声喊道，面色冰冷，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暖。
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管是围观吃瓜的病人，还是创伤骨科的陆昊及护士，以及正在舌战群医的大妈，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娃娃脸，身材略显单薄的年轻医生身上。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这人谁啊。”
陆千里深吸一口气，“阿姨您好，是我在急诊诊断的海洋创伤弧菌感染，我也很确定。但是细菌培养的结果是需要三天的，这点可以听懂吗？”
大妈翻了个白眼，“你是急诊主任还是什么，你的诊断就是对的？”
陆千里也平白动了肝火，“我是急诊外科陆千里，是我下的诊断，我做的切开清创，创伤骨科无关，当时也是征求过您女儿的意见，才彻底切开清创的。在诊断和治疗方面，我自诩没有任何的违规，如果有任何需要举报和投诉，冲着我陆千里来！”
“如果您不可理喻，可以让您女儿来和我谈，现在就两个选择，一是放弃截肢，抗生素继续滴注，死生由命。二是现在截肢，兴许还能活命。”
“研究显示，海洋创伤弧菌患者的入院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如果您愿意继续耽搁下去，后果自负。”
陆千里厉声说道。
那大妈有些语塞，像是被可怕的死亡率吓到了。
陆千里的话，比陆昊更有说服力。
住院前女儿非要坐飞机过来，被自己拦住。女儿再三叮嘱，陆医生的话一定要听。
大妈之所以生气，是骨科这个胖医生一问三不知，骨科的主任这么久了也没来看过自己家老头子，就一个劲儿输液，老头子的意识反而越来越差。
上来就说要截肢，就说要签字，这大晚上的，自己一把年纪，怎么受得了。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陆医生说要截肢，就截肢吧。”大妈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颤抖着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陆昊略带感激地看了陆千里一眼，招呼着手下的大夫，迅速做着术前准备。
术前检查已经提前查好，手术室一空出来，立刻推去截肢。
陆千里的情绪终于压了下来，自己因为网上流传的不实视频，被暂停了实习，明天还要去找书记做检讨汇报。如果处罚下来，留了档案，可是一辈子的污点。
本来心里就不是滋味，还遇上这种拎不清的患者。
是你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啊，人命关天，要投诉要上法庭，好歹等治疗结束啊。
陆千里看着那老汉推向手术室，才略微放心下来。
急诊值了一天白班，又去给梅姐换了药，急匆匆赶来又吵了一架哦，已是身心俱疲。
陆千里出了医院，蹲在路边，听着街上依旧喧嚣的车流声，点开了那个视频。
某视频网站点击量，已经高达十五万。
更是上了西北的地区热搜第五。
“急诊医生大声呵斥老年病人。”
“无良医生过度医疗逼迫患者住院。”
“黑心医生阻拦病人离开医院。”
谣言，猛于虎！
陆千里没好气地点开了视频。
那不知道被转发了多少次的视频。
主人公正是自己，话也都是自己说的。不过在别有用心的人剪辑下，就完完全全变了味。
顺序一颠倒，黑白也就随之颠倒。
“今天你不能走，必须要切开。”
“大夫俺只想换个药，急着回家给老婆做饭。”
“不行，轻则截肢，重则没命！”
“今天不切开清创不能走。”
再配上病人急着出处置室，却被陆千里拽住的画面。
加上不明情况吃瓜群众七嘴八舌的讨论。
“什么情况啊。”
“换药能解决的事情，大夫非要切开，又开了一堆检查。”
视频上的弹幕，句句诛心。
“过度医疗！”
“配当医生吗？”
“什么态度啊，还说一切以病人出发？”
“以后不去西北医科大看病了，花钱找罪受！”
那些围观网友，根本不在乎那病人的病情究竟如何，也不管陆千里是出什么目的阻拦病人，甚至不在乎病人现在是死是活。
他们键盘敲得啪啪响，把生活里对看病难看病贵的怨气，统统发泄在陆千里身上。
陆千里关掉手机，一个人找了个报刊亭。
从不抽烟的他，买了一包18元的金城牌香烟。
蹲在路边点燃，深吸了一口，试了一下李正说的过肺，却被呛出了眼泪。
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玩了命地抽烟，一支还没熄灭，另一支接着点上。
这些网上的评论，像西北的冬天一样冷。
哀莫大于心死吧。
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释放。
陆千里扛得住昼夜连轴转的压力，挺过了无数次的考试和挫折，一切以病人为上，若不是陆千里坚持让那老汉住院，结果会比现在糟糕一万倍。
但是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