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半路上的马车崩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救了叶家夫妇二人的命，这种谁也说不明白的巧合，恰恰像是老天看在他们平日积德行善的份上施舍给他们二人的，可是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想想也不会出现在这刚刚丧失了独女的这叶家夫妇身上，这悲而无喜，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轻纱的礼上，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活泼又热情的生命逝去而悲哀，叶高阁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颓然地坐在角落，眼神空洞了无生气，似是死而未朽的一截枯木。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悲哀，独有哀乐在鸣奏。
　　微尘突然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被木棍刺穿心脏，早已无力回天，他的阿妈，虽然救出来后就立刻找了郎中，但那郎中却断言为“死活人”，被砸到了脑袋，虽然没什么生命危险，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这几日都是浑浑噩噩过来的，醒来，吃饭，然后去阿妈的床前，一愣便是三四个时辰，然后被阿爹拽出他们的卧房，回到自己的屋里，拿起一直泡在砚里的笔，在纸上无所目的地写字，他也不知道写什么，感觉脑子里乱乱的挤满了东西，笔随着手走，写的尽是些毫无意义的烂字。而后又不知什么时候，改写为画，画他的未婚妻，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浸湿了他的画，他哭着，画着，画下一张又一张，他的画意不精，手越来越抖，眼睛也被泪水糊住了视线，等他凭感觉收了笔，随手往砚里一搁，抱着他这幅自认为最像的画躺倒在床上，继续哭，哭累了，便蜷缩着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浑浑噩噩地醒来，将怀中早已揉皱的画像展开，看着画像上与自己的未婚妻半点也不像的人，呜咽着哀怨着，不敢面对无能为力着。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阿爹告诉微尘，今天是叶轻纱的礼。
　　微尘不知道他是怎么开的门，只是在门开的时候，觉得屋外的阳光很是刺眼，这也微微唤醒了他僵噩的灵魂。
　　村中人习惯在墓地中举办礼，这是生者对死者的悼念，还是死者对生者的欢迎会？谁也不知道，微尘路过隔壁的时候，注意到在那院中远离废墟的空地上的两堆稻草，上面竟然有人卧榻的痕迹，微尘收回了目光，不由想起叶父的脾性，在心里莫名地想笑，叶叔真的是什么时候都不愿意麻烦别人的烂好人啊...
　　微尘经过一块块墓碑，循着声音，来到了叶轻纱的礼上，好像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倒也求之不得，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跟旁人有什么交流。
　　静静地坐在一旁，回忆着这些天的颓唐，发现这几天的过程枯燥乏味而没有意义，仅仅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罢了，而七天前...
　　微尘突然用手揪着头发，那如同噩梦一般的画面在这几天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思维下并没有过多地折磨他，而现在这刺耳的哀乐在耳边回响，宛如恶魔的低语在不断提醒他那绝望的画面，他想去忘掉，想去忽视，可是那天，恍如隔日。
　　“小尘？”这个声音宛如救星一般，将微尘从梦魇中拉出，微尘的手松了下来，他抬起头，进入眼中的是憔悴的不成样子的叶叔，几天的工夫，就瘦了整整一圈。
　　叶高阁看着着宛如失了魂一般的微尘，叹了口气，他喉间的声音莫名的沙哑：“小尘，你是我家轻纱的未婚夫，我失去了女儿，你失去了妻子，你的悲伤我能感觉到，我也能理解，而且，这本是我们自家的灾祸，却将你的母亲也卷了进来，万分抱歉。”
　　叶高阁的身躯弯了下来，似是万斤重的自责感压垮了他，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微尘不解，明明是天降的灾祸，叶叔为什么会有这种自责？
　　还未等他作出反应，叶高阁又开了口：“我家女儿，以前最常念的就是你了，我有好些时候看到她在院中偷偷看向你的房间，前些日子你们半夜出去，我们也是佯装不知道，毕竟你们已经订了娃娃亲，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们也挺开心的，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我们成为一家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我跟你苏姨也一直把你但自己的儿子看，我与你从小女订婚起，就一直在期待着你们长大结婚，你改口喊我叫爹的时候，可惜，天不遂人意，一切美好都化作了虚无，我...咳咳，咳咳咳咳...”
　　叶高阁已然语无伦次，好多话想到了便说，没什么逻辑，可见他的心绪在这里，也不在这里。
　　叶高阁拍了拍胸膛，缓了缓。
　　他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在一堆东西里翻翻找找，而后抱出了一捆书籍，他将这些书籍抱到了微尘面前。
　　“这是我，那日入城后带回来的书，本来应该在几日前就给你的。”
　　叶高阁双手颤抖地将书递给了微尘。
　　“我从小顽劣，对于学堂先生的话总是听不进去，老是认为自己就算是长大了也只是农民一个，识不识字没什么必要，所以字根本就不认识几个，所以这些书，我只能让他不重复，具体内容是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微尘看着叶高阁递过来的最上面的那本书，将之接了过来，这一摞书对于他们这种活在乡下的孩子来说并不沉，至少对于他来说，单手举起并不费劲。
　　书的名字很长，又很讽刺《善者得善报，恶者得恶报（上卷）》。
　　微尘将书抱在了怀里，润了润喉。
　　目光对上了叶高阁那勉强的笑容，微尘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
　　“谢谢您...”几日未发声的喉咙很是沙哑，微尘略顿了一下：“爹...”
　　叶高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突然双手捂住面庞低下了头，呜咽着声音颤抖着，似是想压下悲伤，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不，我不是你爹，我不会是你爹...”
　　声音哽咽而止，哀乐依旧在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