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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弃几乎是飞了出去。九岁的身体瘦骨伶仃,弱到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强悍的护体灵气,她整个砸到地上,身后的打狗棍将她的骨头都要硌断。
她只觉着嘴里腥甜,不知道为什么,前世他失望地看着她,口口声声说她是废物的场景涌入眼前,与他像是看着肮脏泥巴的眼神混合交织在一起。
在凤归年眼里,一个无法踏上修仙大道的女儿,注定无法给家族带来荣耀,她玷污了他的凤族血脉。
在他眼里,她本就是个乞丐,跟杂役奴仆一样的存在。
她狠狠将口中的腥味咽了下去,不想在她爹面前露出来软弱与丑态。
旁边那人看也没看这小叫花一眼,拉着凤归年便要继续走:“一个小叫花子而已,走走走,这评弹十分婉约清丽,说不定能将你的修为境界给弹顺了!”
凤归年淡淡嗯了一声,他本不欲与一个小乞丐说些什么,只是心头的那抹悸动让他忍不住多留一瞬。
“你……”
他破例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一道醉醺醺的气息瞬间笼来,一人勃然大怒,冲过来大吼:
“就是你刚才偷我荷包!”
他冲了过来,一把拎起来沈七弃破旧的衣裳。
她那么瘦小,轻飘飘到一把便被拎了起来。
“你这好吃懒做的小流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白线’!偷我的银子呢?”
小偷偷窃,在白日里便是“白线”,至于昨晚上二师兄全偷了飞刀门的菜刀,那便属于“黑线”。
然而这属于行话,一般人怎么会直接说出来?沈七弃的心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怀疑。
沈七弃艰难抬眼,便看到是适才二师兄撞了的那人,荷包里明明只有些铜钱,哪儿来的银子?
“你有没有搞错,讹一个乞丐?”
“谁偷的找谁去,跟我毫无关系!”
那人蒙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着手中的小孩,嘻嘻笑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们团伙作案,走了你一个,我上哪儿再找去?”
“你偷我十两银子,要么赔我十两,要么便跟我回家做个杂役!”
沈七弃了然,怪不得他开口便是白线,合着也打着歪主意。
她冷笑:“你想贩卖人口?”
沈七弃现在这副样子,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女孩,跟小男孩无异。
这人打的是贩卖人口的主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酒醉那人将沈七弃松开,扯着她胳膊就要走,沈七弃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凤归年。
她现在羸弱瘦小,二师兄又不在,凤归年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能帮她!
可是她失望了。
凤归年的眼神更冷淡了些,看着沈七弃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块石头:
自打沈七弃被叫穿行窃开始,眼神的一抹波动便平静了。
乞丐与各种下作的事情联合起来,并非没有根源,坑蒙拐骗,流氓惫懒,样样都不是正经人干的……
碰到这种事情,他理都懒得理了。
天地因果,不该干涉。
有因便有果,偷十两银子,那便要用十两银子来还债。
烂泥,也永远只能与烂泥为伍。
他不欲再看一眼。
看一眼,便脏一眼他一尘不染的修行之心。
耍傀儡的人群已经掠过,热闹的小道瞬间寂静了下来,灯火飘走,大片的黑暗笼罩下来。
酒鬼嘿嘿一笑,像是抓小鸡一样将她拎起来,“小娃子,跟我走。”
那笑容里透着些猥琐。
沈七弃奋力挣扎,剧烈反抗起来,挠的酒鬼哎呀叫痛。
她只听到一声极为清浅的声音,脖颈上挂着的黑色小石头落下来,叮叮啷啷落入黑暗中,恰好贴在了地上的打狗棍旁。
当年她年幼,她的爹娘只留下这石头给她便离开,后来凭借此石,方才认回她来。
前世直到死,沈七弃都将黑色石头挂在胸前,那是她对爹娘的羁絆。
沈七弃眼圈发红,她想要去抓落在黑暗中的小石头。
她张开嘴,死死咬在酒鬼的手上。
“啊——!你是狗吗!竟然敢咬我!”
沈七弃跌落在地上,黑暗中,黑色的石头与漆黑的打狗棍几乎融为一体。
她以一种极为悲壮的姿势冲过去,想要抓住石头吊坠……
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么。
“这是爹留给我的……”
她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满,几乎听不到她在嘶吼什么。
凤归年抬靴而行,一尘不染的靴子碾在小乞丐刚刚伸出来的、瘦骨嶙峋的手指上。
他神色不动地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眉头皱起,晕染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愠怒。
沈七弃仰头看凤归年,看着她前世喊了许久的爹,最后却与他势不两立的凤归年。
她知道他愠怒什么:
不是为了被踩踏的乞儿,而是为她的手脏了他的靴底。
沈七弃的心底闪过前世今生都无法摆脱的愤怒与悲伤。
若非渡劫雷劫威慑,当年的凤归年怕是根本不会想要她回来。
他一向推崇凡人与修仙界不该混合交织,修仙界为主导,统治凡人。
当年他寻仙,便是自恃天资卓然,不屑与寻常凡人为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凤归年从踏足修仙大道,到问鼎仙都凤家,也不过用了短短十年。
她就是他凡人时期的败笔,是他永不可能成器的遗憾。
……
沈七弃知道,也许此刻她该喊出来那一声“爹”,或者将手中的石头给他看。
他便是再嫌恶她,也不得不带她走。
可是……
那一声“爹”,怎么也喊不出口。
她细瘦的手指死死握紧黑色石头,她无能无力的情况下拼了命想要抓住这一丝羁絆,而掌控着她一切的所谓的爹便这么浑然未觉地将她踩在脚下。
然后他觉着她的手脏了他的鞋底。
她的眼圈发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忽而燃起了一丝火!
那是被人站在脊梁上践踏之后的怒火。
这火,燃烧了她的眸。
这火,让下一秒准备抽身离去的凤归年再次顿住脚步。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沈七弃,那一抹未曾确认的熟悉,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再次看这趴在地上,仿佛要在黑暗中躺到天荒地老的小乞丐时候,依旧是让他惯常的厌恶与冷漠。
沈七弃的手指出奇的疼,从肌肤到心底揪着的疼。
她的手指剧痛,他没有丝毫歉意。
他无视了她,就像是踩了一块地砖、一丛小草一样。
便在此刻,远处一声怒吼:“小七!!”
……
沈玩一开始找不到小七的时候,倒也没担心,乞丐就像是融进人群里的水,没有人愿意跟乞丐扯上关系。
小七像个煤球一样脏兮兮的讨人嫌,谁会注意到她?
然而听到小七的撕咬挣扎声,他心底一慌,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哪个活腻了敢动我家的人?”
酒鬼的狐朋狗友早就就位,一瞬间便将沈玩给围了起来:
“呦,偷钱的大叫花子来了啊?正好,跟小叫花子一起算算账!”
沈玩的脸色立刻便变了。
他谨慎地抽出来一根木棍:“东西是我偷的怎么了?关她什么事儿?放她走!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么多银子,你一个人怎么赔得起?两个人团伙做坏事,当然要一起惩罚!”
“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你搁这儿当正义使者呢?撒泡尿照照你的脸看你是个什么玩意!”
“你敢黑吃黑?你知道我大师兄是谁吗?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沈玩极为狂妄的放着狠话,脚步却不停,直直往小七那边走。
“我告诉你们,我们丐帮可不是好欺负的,你等着我筑基,让你吃我大嘴巴子!”
凤归年终于发出来嗤笑声。
连带着与他同行的那人亦是摇头笑起来。
修仙之后,看着这痴心妄想的凡人,真是有趣。
“这年头,连叫花子都嚷嚷着要筑基修仙了!”
凤归年极为冷漠地轻声道:“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的。痴心妄想。”
于是他再也不说一句话,他转身离开。
……
凤归年尚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此行出仙山,是因为他要找到当年留在凤家本家的女儿,那是他的凡人血脉,当年他离开寻仙州的时候,他的女儿尚且没到查探资质的年龄。
如今,小女儿如此耀眼夺目,那么当年的女儿,定然非是凡人。
明日便要赶到寻仙州的凤家,想到即将见到的女儿,他的唇角闪过一丝矜持的自傲。
凤归年并不在乎蝼蚁凡人的命数。
他就像是一道飘渺的仙风一样消失在瓦子里。
他没有看到小乞丐手中死死握着一枚小小的黑色石头。
而那石头,因着佩戴它的主人愤怒,上面隐约闪过一道愤怒的凤凰火纹。
……
被包围的局面很快便破开了。
醉醺醺的这群人骤然发现,在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不少无声无息的人。
这些人大多属于老弱病残,蜷缩在街角的时候,就像是无声的影子。他们苟活性命于一时,不知道何时便会贫病交加死去,他们从不惹事,因为他们惹不起任何事情。
可是在此刻,他们自发地站出来,默默地护住了不停叫嚣的沈玩。
被一群病弱的人围起来,酒鬼们也醒神了。
这群人的眼神死寂,明显没有什么活着的欲望,他们是真的敢拼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想要靠数量将这小乞丐拎走,可是现在这群人靠数量又使他们屈服。
这群酒鬼骂骂咧咧地散开,叫嚣着等着他们日后再回来。
沈玩紧张兮兮地蹲在她面前:“小七?你没事吧?”
小七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儿,一直在地上没起来。
她蜷缩成可怜的一团,像是无家可归的一叶小舟。
明明是小小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心如死灰了一般。
小手通红,却死死握住什么。
“我扶你站起来吧?”
沈玩就要扶她起来,小小的手却推开了她,带着些沙哑和哽咽。
沈七弃摇头:“不用了,二师兄。”
她在刚才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她不想再回到被控制的、难以呼吸的人生中了。
前世,凤归年对她的种种都浮现眼前。
这个当爹的放弃她之后,她不甘心过,她想要达到他期盼的样子,于是她想法设法想要晋升修为,她听闻一种丹药可以让她有重塑灵根的机会,凤归年却极为冷漠的不见她,她哭着喊着求爹爹帮她,他无动于衷。
他说她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痴心妄想。
她还记得凤归年的那种无动于衷,是深入骨髓的凉。
就像是今夜被他踩过的手指头,碾到碎骨,他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怜悯。
前世她失败了。
这一世,她得靠自己站起来。
“不用了,二师兄,我自己能站起来。”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自己永远不倒。”
“我本有些失落,此刻却忽然觉着自由了。”
沈玩听了她这话,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小心翼翼地不动她。
他眼巴巴地看着小七,手指想要虚虚扶着她,又迟疑地收回来,等待着下一秒及时接住摔倒的小七。
沈七弃的腿很痛,她猜测应该是刚才摔伤了。
她一手将打狗棍捡起来,通红的手指握住打狗棍,小小的身子终于靠着所谓的丐帮法器撑着,站了起来。
当她站起来的那一刻,眼睛在黑暗中清亮的可怕。
沈玩下意识屏住呼吸,以为他家的小七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王八宣言。
却没想到她咧嘴一笑,她说:“你看我拄着打狗棍的样子,像不像是丐帮帮主!”
她突然觉着当乞丐没什么不好,她的职业生涯稳了!
沈玩蓦然松了一口气,怒骂一声:“你还打算篡师父的位置当帮主了!!??”
“让我这个二师兄喊你帮主,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