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02

　　翌日一早，陈天泽醒来。目光掠过石英钟，将近六点了。
　　只休息了三个多小时......
　　但相比末日到来后，依是好了很多，自己也很久没那么宽心过了。
　　打开门，洗漱了一番，而后用电饭煲煮了两大碗粥，炒了份芹菜瘦肉，顺便在粥中切了点香肠，陈天泽将饭菜端上桌时，孙仲安才出了卧室门。
　　“咋回事啊？昨晚过十二点了你还没回来，我以为你出事了,还好颜悦......”
　　孙仲安咕哝了几句，瞥见桌上的菜肴，沉默了片刻，狐疑道：“是外卖吗？也不像啊，不会是天泽你做的吧？”
　　陈天泽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我向班主任请假了，今明两天我就在家复习，早饭就不必去买包子打发了。”
　　“啊？啊！”
　　“要去一趟福利院。”
　　陈天泽的眼帘低垂下来。
　　孙仲安沉默下去。
　　“话说，这粥怎么做的？这么好吃！”
　　“用心。”陈天泽淡淡回应，转而又问道：“昨天颜同学怎么了？”
　　“哦，昨晚回家时她也突然要走，留了个书包给我，”孙仲安指了指地面，意在住于楼下的颜悦，“她回来后，我恰巧要出门去找你，就碰在一块了。”
　　“她说，她看到你了，你应该马上就能回来。听后我就放心了。”
　　陈天泽捧起碗喝了口粥，眸光忽闪。
　　孙仲安和颜悦去了学校，留下来的陈天泽像个孤寡老人。
　　他站在窗边，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止步于苍穹中浮动的云海。
　　整理了一番思绪，陈天泽拎着装有资料的不透明袋子，准备乘公交车去目的地——南宿市天海儿童福利院。
　　他坐在公交车后排，身子轻微摇晃，思绪随之颠簸。
　　墓碑陈列如林海，黑伞聚集似山峦，人群默默无语。水汽氤氲，视野模糊。雨珠迸溅之声清晰可闻，男孩的呜咽夹在其间。
　　“爸！妈！”男孩单薄的衬衣被浸湿，他颤抖着身子，血丝在肿胀的眼球上蔓生，不断的哭嚎一阵阵刺痛人心。
　　“陈少爷......”有人在陈天泽耳边低语。
　　陈天泽的视线淡漠地扫过两座墓碑上的刻字，而后注视着扑倒在地痛哭流涕的男孩，也就是“自己”的同胞弟弟。
　　他蹲下身来，手掌轻轻压在男孩的背上，宽慰道：“弟......咱们已经长大了，去的也已经去了。我想，爸妈在天之灵，是不会想见到我们这样悲痛欲绝的，所以，要振作起来啊。”
　　近乎匍匐在地的男孩猛得挣起，瞬间扭回头，泪水与雨线划过他的脸。
　　“哥！我们是孤儿了！”他痛不欲生地哀嚎而出。
　　蓦地，男孩那红肿的眼球瞪大到不可思议的弧度，自喉咙处发出的不再是呜咽，而是低沉的嘶吼。
　　异变陡生！
　　世界的运行仿佛一滞，时间在此刻停止，空间正悄然转换。
　　黑灰色的穹顶张裂开一条巨缝，诡异而无声。
　　不可名状的躁动在脆弱之人的心灵上舞跃而起，古旧的法则消逝了，全新的秩序即将被构筑。
　　紧接着，男孩张口发出类似野兽的呼吼，他的嘴角被生生撕裂，血肉模糊，他欲要扑向距离最近的陈天泽。
　　谁知陈天泽早有准备，一脚猛得爆闪而出，狠狠撞击在男孩的腰部，直接将其踢翻在地。
　　“快跑！跑啊！”陈天泽喊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奔离了。
　　有人被突生的异变吓破了胆，呆立在那儿一脸茫然；有人则迟顿了片刻，而后拉着亲人迅速跑路；大多数人都在那儿不明觉厉，甚至好奇。
　　“陈少爷，你弟弟......”
　　那人的声音被男孩狂怒的嘶吼打断，随之而来的便是他摔倒在地，喉咙被牙齿撕扯破碎，血流喷涌。
　　“叮，下一站——天海儿童福利院......”
　　陈天泽收回翻飞的思绪，定了定神，拎起身旁的袋子。
　　“孤儿么......”他低声呢喃。
　　站在铁门前，视野中是显眼的大楼建筑，在其西侧有一个绿荫浓郁的小公园，整个孤儿院被栏杆包围。
　　大楼由中间低两边高的模式延展，白色的墙漆为主，橙蓝绿三色为辅，后面还有一栋四层高的副楼；广场上有座小型喷泉，水柱自海豚像的口中喷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陈天泽向门卫打了个招呼。
　　“是天泽啊，真的好久没见了。来找陈院长吗？”
　　门卫大叔的善意仿若浸润了空气，陈天泽的面上不由地绽出了微笑。
　　点点头，陈天泽道：“叔，我手机出了问题，想请您联系院长，有要事，麻烦您了。”
　　“哎咻，跟叔客气啥呀，我马上联系他。”
　　不多时，从小公园一侧快步走来一人，六十多岁的模样，身着朴素，头发花白。陈天泽打量几眼，来人与照片上相似，应该就是陈院长——陈鸿，也是将“陈天泽”视如骨肉的“自己”的恩人。
　　“孙孙！我可想你了。”陈鸿扑抱过来，抓住陈天泽的手，眼角就湿润了。
　　“院长......我也想你了。”陈天泽轻拍老人瘦削的背。
　　“最近过得好吗？昨天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回，可把我急的......不是要高考了吗？今天休息？”老人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有啥事尽管说，爷爷我肯定会帮你的。”
　　“手机出了问题......不过没有大碍，生活方面不用担心。我已经请过假了，今天来找您，是想......”陈天泽压低了声音，“说说我亲生父母的事情。”
　　陈鸿神色有些僵硬，而后释然似地缓和下来，示意陈天泽向大楼内走去。
　　“你也长大了，就那么一眨眼。”
　　“当时你还是这么小一孩子，”老院长在他自己的腰侧比划了一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讨人喜欢了。”
　　陈天泽紧随在老人右后方，听着略显伤怀的话语，目光则在建筑内游离。
　　他看到几个孩子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内，正用纯真又好奇的黑色瞳孔打量着他。
　　暖阳透过玻璃洒下澄澈的光，在孩子们娇嫩的脸蛋上施了自然的粉黛。
　　一想到后天下午开始，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将支离破碎，陈天泽在心中叹了口气。
　　即便拥有在末日苟活无数年所得经验和知识，依旧不可能在灾厄来临时力挽狂澜。他是个平凡人，也是实践后才知道，有些毫无根由的自信，只会弄的适得其反。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生生死死，一念即逝。
　　刚开始，崩溃绝望，他觉得已然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但不知多久后，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