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疑，我怎么睡着了？”
　　苏默揉揉眼睛，茫然看着我，忽然瞟到了我衣服口袋中露出来的安眠药瓶，气急败坏涨红脸。
　　“变态！你没对我干什么吧！”
　　直到父母敲门，她才停止发脾气。
　　“算了，反正我应该没做梦，你白忙活了！”她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话。
　　我应付着笑笑，门一关上我就打开显梦仪。
　　梦是难以被意识到的，即使还有印象，也只是依稀的残影，一小部分而已。
　　其实半小时内显梦仪已经记录了三个画面。
　　梦是现实与心境的折射，梦难免是不真实、夸张的。
　　我重新倒了杯热水，打开第一个画面。
　　画面里是一张餐桌，餐桌外是一片沼泽。
　　苏父与苏母围着餐桌吃饭，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小婴儿，是苏默吗？
　　婴儿咧嘴大哭。
　　苏父丝毫不顾哭泣的婴儿，插起一大块猪肉，埋头狂吃。
　　苏母从他的猪排上切下一小块给婴儿，婴儿眼泪终于止住。
　　苏父骂了一句。
　　婴儿吃完猪肉，变成一位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
　　苏母正在吃苹果。
　　小学生眼巴巴望着一口一口被吃掉的苹果，手捂着肚子。
　　她不吃了，把剩下的半块苹果拿给小学生。
　　苏父一把夺过，吭哧吭哧吃剩一小块，扔给小学生。
　　小学生边吃边哭。
　　吃完后，小学生变成初中生，看得出来，她就是苏默。
　　初中生撅着嘴，露出充满敌意的目光，大概正处于叛逆期。
　　苏父胖了，苏母瘦了。
　　初中生吃完自己碗里的牛排，又看向父母的碗。
　　苏母从自己碗里分出一块肉，递给初中生，又被苏父一把抢过。
　　初中生咬着牙，趁他狂吃之时，直接把他碗里的肉抽到自己碗里。
　　苏父猛敲桌子，抓起一把泥巴，甩在初中生脸上。
　　苏母看看他的脸色，也跟着数落起初中生来。
　　初中生嚎啕大哭。
　　苏父有些慌乱，拍拍初中生的背，割下自己碗里的肉放到她的碗里。
　　她看也不看，把肉扔飞，自顾自擦起脸上的泥巴。
　　等泥巴擦干净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终于出现了苏默本尊。
　　苏默喝完杯中的水，寻找水瓶。
　　苏父不耐烦，把一滩泥浆泼到她的杯中。
　　苏母看不下去，把自己的水传给她。
　　苏父将盘子摔个粉碎，站起与苏母争执。
　　苏默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捂住耳朵，越过沼泽，奔向一个房间。
　　画面黑了。
　　第一场梦结束，我喝了口水，点开第二段梦。
　　真是稀奇，她做梦还能连续。
　　苏默坐在一个粉色的房间里，抱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和一位老人的合影，可能是她的爷爷。
　　地毯上长着一朵蒲公英，她俯下身，轻轻吹散。
　　蒲公英自由飞翔在空中，渐渐化为一点一点的星星，在房间里闪烁。
　　苏默温柔笑着。
　　一阵凌乱的脚步从门外传来，像喝醉的伐木工扯着电锯，奔向一根枯木。
　　星星碎了一地，照片变成黑白，老人开始哭泣。
　　苏默尖叫，冲到门前锁住门。
　　“嘣！”房门被重重踢了一脚，她倒在地上。
　　“嘣！”又是一声巨响，整个房间抖动起来。
　　她绝望地爬到墙角，蜷缩在角落。
　　“嘣！”灰尘从房顶上落下，天花板好像要塌下来。
　　可撞门声突然消失了，整个房间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难道是外面的人砸不开门，气走了？
　　苏默扶着墙站起，颤颤巍巍走到门前查看情况。
　　她的呼吸缓和下来，照片上的老人也不再哭泣。
　　“磅！”巨响再次袭来，门裂开一条缝，苏默吓得撞在墙上。
　　“磅！磅！磅！”裂缝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突出恶心丑陋的怪物。
　　“砰！”门被利斧劈开了！
　　苏默惊慌地看着几个拿着斧头的学生装女生进入房间。
　　那些女生有头无脸，举起斧头往粉色的墙壁上肆意挥砍。
　　“不要啊！”
　　苏默流着泪哀求她们。
　　女生们纷纷停下，扭头看着苏默。
　　光秃秃的脸上，大约是嘴的位置，裂开一条缝。那条缝延伸，弯曲，活像扭曲上扬的嘴角。红色液体从肮脏的缝里源源不断流出。
　　她们走向苏默，发出像锉刀一样的笑声，红色液体留得遍地都是。
　　她们越走越近，锋利的斧头上闪着光。
　　房间从粉色变成灰色。
　　画面黑了。
　　第二段画面结束。
　　我把杯子贴到嘴唇上，但迟迟没有喝，最后放下了水杯。
　　我点开第三段视频。
　　没想到第三段视频也是和前两段连着的。
　　苏默坐在千疮百孔的灰色房间里哭泣。
　　齐则从被劈得不成样子的门中走出来，坐到她身边，安慰她。
　　齐则发着光。
　　苏默停止了哭泣，和他一起谈笑风生。
　　蒲公英终于又飘在空中，星星渣也在地上发光。
　　齐则掏出一大叠贴纸，贴在墙壁的洞上。苏默笑着加入他。
　　转眼间原本灰色单调的房间斑斓起来。
　　男生笑笑，悄悄勾住苏默的手指。
　　房间顶部突然坍塌。一直巨大的手从天而降，像在娃娃机里抓娃娃一样，将齐则紧紧锁住，把它朝房顶的黑洞里拖。
　　苏默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巨大的手弹出一根手指，把她挥到墙上，然后迅速将齐则拖入黑洞。
　　墙上的贴纸全部掉落，变成一堆泥土。
　　被斧头凿出的洞了爬出无数扭动的虫子。
　　大手与齐则缩进黑洞，黑洞倏然消失。
　　房间不再是粉色，不再是灰色，而是蚀骨的黑色。
　　在无尽的黑暗中，苏默茫然不知所措。
　　她抬头看，透过房顶的洞看天空。
　　冷月如尖勾。
　　所有画面都结束了。
　　我轻嘬一口水，原来的热水已经失去温度。
　　沙发上有本书，是苏默忘带走的。
　　我拿起，是《人间失格》。
　　唉。偏偏要看这本书。
　　我把它放在一边，继续整理资料。
　　明天就该进入她的了。
　　她的问题，她的状态，我基本了解。明天需要进入她的，解开她的心结，才能带给她生活的动力。
　　梦里发生的事，会有亲身经历的体验感，只是大部分内容会被忘记。但是可以借助先进的仪器使做梦者全部记下，难以忘记。这也是治疗的基本原理。
　　治疗师进入的副作用是，在梦中会丧失全部记忆，需要征兆、引子来唤醒。
　　不知明天她会做怎么样的梦，不知我能否成功唤醒我的记忆，不知我能否借助她的破解她的难题，从而改变她的心灵。
　　希望她不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