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赛琳娜没想到山上突然下起了雨。
　　滴滴哒哒，吹落屋檐。
　　山上有座小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亭子是古典中式风格，自百年前修建，大抵是因为那座屹立东方的，位于世界中心的庞然巨物的影响。
　　金眸的少女摘取了修女头饰，正用双手托腮，伏在一面黑木小桌上。
　　她眼前浮现一名有着璀璨眼眸的黑发少女伊莲娜。
　　仅只有一面之缘，那位与君玄拌过嘴的妙龄少女竟已经死了？
　　赛琳娜只剩唏嘘，同样对爱德华兹升起更多的心疼。
　　要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是无情到了极致，还是有情到了终点。
　　那天烟雨蒙蒙，山上传来了三则消息。
　　一是第五特殊小队与【不死鸟】格兰西斯死战，阵亡一人，重伤三人，惨淡离场。
　　格兰西斯则是被杀了六次，六次浴火重生，焦土百余里，百余里内尽皆是清脆鸟啼鸣，战后，朝着克兰赶来。
　　二是前线法兰军队大败血族，三大法兰正教超凡者百余人，混携在上万重甲铁骑之间，深入血族领土近百里，鲜血淋漓遍地。
　　三是……
　　浑身异族鲜血，却气息盎然的年轻亚洲面孔青年，腰佩双剑，彻底血洗克兰，日照当头，踏上青城山。
　　这一则消息由他亲自带来。
　　赛琳娜看着眼前凶神般的少年，目不转睛，喉管蠕动。
　　她曾问过爱德华兹：“为什么比你更高一个位格的徐君玄不是队长呢？”
　　他当时只是笑笑：“他啊，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沐光人，说是客卿更为合适。”
　　“他性子上也不太成熟，容易冲动行使，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姓徐。”
　　道朝王姓徐字，帝后姜氏，将军府杨氏。
　　这些是基本常识。
　　当时的赛琳娜还咂嘴，我还跟帝后一个姓啊，有意思。
　　姓徐，所以不能是队长。
　　赛琳娜可能悟得出其中部分缘由。
　　徐字王姓，却担当一个边陲小城沐光人的队长，怎么也不好解释。
　　再一个这样狐假虎威，更容易引火上身，要是引起道朝的不满，哪怕是打个喷嚏都能让法兰帝国吓个半死。
　　所以顺着徐君玄自己的意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最好的。
　　此时位格六天光境，被世俗江湖称之为陆地神仙的徐君玄将右手剑云梦放到黑木桌上，怀里抱着那柄箜篌剑。
　　徐君玄腰佩双剑，一剑云梦，一剑箜篌。
　　还没有人见过他拔出箜篌，向来是只以云梦对敌。
　　青年模样的徐君玄眉目坚毅，看着稍显颓色的爱德华兹，开口说道：“我会挡住格兰西斯，之后怎么做，随你。”
　　爱德华兹咧起微笑，说：“不，不用管他。”
　　他将目光投向赛琳娜。
　　“牺牲了很多队员，本应该由伊莲娜来教她如何使用超凡的，现在交给你了。”
　　听到“伊莲娜”这个名字时，徐君玄的手指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张开干涩的嘴唇，手指抚摸着箜篌，却没有接受：“可能不行。”
　　“跟格兰西斯打完，我会离开克兰，不论谁死谁活，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是第三则消息。
　　【剑仙】徐君玄，将离开克兰。
　　说来也奇怪，【剑仙】仅仅只是序列3-996的超凡，却能够冠以如此名号。
　　当年【剑仙】并未被列入序列超凡，也不叫这个名字，被归入非序列的它，仅仅是江湖超凡者推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而已。
　　序列超凡很少，连连超凡总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所以大多数的超凡者的超凡能力都鸡肋大于功效。
　　不过超凡能够允许位格的提升，而这种提升带来的力量是实打实的。
　　所以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名少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一名超凡者。
　　冬寒三尺积雪。
　　夏暑六日灼烧。
　　黄昏时天气十分郁闷，溪面各处飞着红蜻蜓。
　　天上已起了云，热风把两山竹篁吹得声音极大，看样子到晚上必落大雨。
　　光脚底板的少年只穿着一身麻布衣，腰间挎着一把木剑。
　　没有人能想到这名普普通通的少年未来的成就。
　　但是，如果一个故事里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它就是一定会被叩响的。
　　前人之事，已成空谈。
　　百年之后，俱是枯骨。
　　单灵性回路的他，仅凭着一把木剑，让所有人为认同那个无名超凡，尽管后来融合那个超凡的人都并无太大成就，但还是为之命名为【剑仙】。
　　赛琳娜·斯卡蒂嗅着雨中泥土的气息，有些犯困。
　　爱德华兹摸了摸胡茬下巴，徐君玄已经悄然离去，相比是去跟那个与赛琳娜仅有一面之缘的【不死鸟】拼命去了。
　　爱德华兹斟酌一下，说：“帝国将派遣一支百人骑军，以及五百之数的甲士驻扎克兰，清剿漏网之鱼。”
　　赛琳娜只是觉得很乏了：“早该这么做了，明明前线接连取胜，后方却被大入侵？说出去招人笑话的吗。说实话，如果你再不提这件事，我可能会误以为克兰已经被‘战略取舍’掉了。到时候嘛，该跑就跑，没必要搭上命嘛不是。”
　　爱德华兹哭笑不得，没有接话。
　　面容姣好的少女脸上困意连连，说：“要不是这山上没有床……”
　　爱德华兹无奈笑笑，看了一眼靠在亭柱上的那把银剑，轻声说道：“雨停了就走。”
　　他似乎还很高兴，嘴里细语连连，哼着歌曲，只是赛琳娜听不见。
　　“轻吟——叹青梅竹马，等一玉如意，一酒桶啊……”
　　……
　　徐君玄下了山去，腰间云梦便立刻出鞘，竟是自主浮游悬立在他的身侧。
　　腰佩双剑的少年脚下一点，整个人便似刹那惊鸿朝北飞去，划出一道白色的长线。
　　而那把云梦，从始至终都在他身侧的方寸之间，不曾远离。
　　徐君玄与格兰西斯的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场位格六天光境界，江湖人眼中的陆地神仙之间的争斗，也不过是半个钟就结束了。
　　结局是格兰西斯再度殒命一次，浴火重生之后便是炎柱冲天，当场退去万里祥云。
　　但风头未去，已经收剑归鞘，且从始至终未曾拔出第二把剑箜篌的徐君玄，将那双不大但却有力的手掌狠狠地按在格兰西斯的面容上，五指死死扣住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郎的脸。
　　刹那间灵性流转六百里，卷起重重巨浪，练剑但此刻不拔剑的徐君玄就这么按着同境界的格兰西斯的脸，硬生生将他带着北上了将近百里。
　　然后一拳将这只血族的【不死鸟】砸的嵌入地中。
　　格兰西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十字架的耳坠此刻已净是鲜血渲染。
　　“你不敢杀我。”
　　金发的血族虚弱但却笃定地说。
　　徐君玄没有搭话，右手搭在箜篌上，左手微微按下云梦的剑鞘。
　　事实也确实如此。
　　序列1-079【不死鸟】，是真正的半神序列，普通超凡者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超凡。
　　在上古传说中，不死鸟是太阳神的第十二个孩子。
　　每一次死去都象征着浴火重生。
　　每一次浴火重生都将让他获得更加强大，无可匹敌的力量。
　　每一重位格，【不死鸟】都能够浴火重生十二次。
　　在很久之前，格兰西斯刚刚晋升位格六的时候，死了四次，在这之前，又被第五特殊小队打的浴火重生六次。
　　再加上刚才这一次。
　　他仅剩下最后一次重生了。
　　但这每个位格的最后一次重生，都能使他的实力暂时摸到更高一重位格的门槛，甚至勉强跻身其中。
　　“我知道，你的实力不止位格六，只不过不知为何境界只停留于此。”
　　“但你敢再动手的话，我……”
　　轰——！！！
　　剑鸣。
　　徐君玄左侧挂着的右手剑云梦，不知什么时候啸鸣着穿透了格兰西斯的头颅，并且入地极深，在崩碎层层重岩后破土而出，竟不见沾染一丝血迹，一点灰尘。
　　剑归鞘。
　　而徐君玄的身躯没有移动半分。
　　他的眼中出现追忆之色：“当年我也遇到过像你这样威胁我的人，那时我的剑还很差劲，但师尊告诉我。”
　　“君玄，我辈修士，修的就是个痛快自在，要是有人威胁你，恶心你，折磨你，那就干他！”
　　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看的丹凤眸子里尽是温柔。
　　他的眼里是那个白发红瞳，喜穿素白长袍的狐族萝莉，他的最敬爱的师尊。
　　“话糙理不糙啊。”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