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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我似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睁开眼时，自天花板流下的水珠打在我脸上。
“唔……”
我渐渐从僵硬的纸板上站起身，灰蒙蒙的雾气透过碎玻璃窗散了进来，发黄发黑的墙面渗着液体，已经长草的地面上散落着好几个木桶，里面大多装满了水，那都是从天花板上漏下的水。
我叹了口气，拿起一个木桶放在纸板上，门外的小草屋里传来接水的声音，自去年开始屋里变得越来越潮湿，已经生不出火来，于是那里就变成了我们做饭的地方。
“呀！欧米伽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我正想叫她，可可就从草屋里探了出来，双手还端着一壶开水。她的门牙刚掉，说话有些不清楚，身高才到我的腰，穿着那身用粗麻和别人不要的破布缝成的裙子，冻得起皮的脸蛋和鼻尖被热气烫成了粉红色。
“这都快中午了，你们好歹叫我一下啊。”
她走到我身边，放下手中的壶，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雷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出来，他比可可还要瘦小一些，手里拿着我们仅剩下的最后一块面包，所以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平时这时候哥哥已经出去工作了吧，好不容易赚够了钱，睡个懒觉也没什么。”
是啊，总算是赚够了。
想到这，我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被允许卸下重担的工人一般，积压的疲惫顿时释放，唯有生理上的饥饿还在作怪。
我们没有桌椅，只能席地而坐，我拿出几个还算干净的盘子，雷把面包用刀切成一块块放进碗里，再用开水泡上，这样即便是再硬的面包，也能勉强咽下肚。我望着他熟练的动作，原本还觉得他们俩年龄太小，用刀可能会出事，现在想想恐怕是多虑了。
我的弟弟妹妹真是世上最懂事最好的两个孩子。
我望着他们笑了笑，还没吃下一口面包，心中就以填满了暖意。
“……哥哥，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
咽下面包，雷垂着眼帘问我，睁得圆圆的眼睛里似乎有几分不相信。
“那当然，只要钱够了，我们就能去星际联盟管理的星球过日子。”
我凑近摸了摸他的头，取出拿袋子沉甸甸的金币，那袋子光是拎起来，里面无数的金币就发出清脆的“哗哗哗啦”声。
“你看，钱可都在这里呢，放心吧。”
“我，我知道……就是，这钱都是哥哥你一人赚的，我什么都没干，看着这一袋子钱，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我原本想把袋子拿给他看看，可雷连碰都没碰，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低下脑袋。
“我就说当时让我们俩也跟着你出去，欧米伽你还不让，看看现在，我跟雷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可可拍了下雷的脑袋，不轻不重的一下明显是在责怪对方没让我省心，可她自己又转过头来斜着眼看我，话里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明明和雷是双胞胎，只比对方大了几秒钟，说话做事却已像个大人一样。
“外面那么乱，我怎么可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子上街上去！而且我是你俩的哥哥，你们都是我从小带大的，欠这个字在我们仨之间就不存在。”
我听她这么说，嗓门一下变得大了些，但心中又越发觉得他们长大了，嘴里硬的和石头似的面包都变得软了些。
“不过，要是真去了星际联盟的话，就能吃上真正的面包了吧，那种刚出炉的，还软着的面包……嘿嘿……”
雷又看了眼钱袋子，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幻想。
“对，很快，我们很快就能吃上真正的面包，过上好日子。”
我笑着回答他，嘴里又念叨了几遍“很快”两个字，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赶紧扒拉完碗里的剩饭，我拿起镰刀和那袋沉甸甸的金币踏出了家门。
离开家之前，可可和雷站在屋里，挥着小手向我道别，我站在门口望了他们一眼，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街道上的景象自我出生起便从未变过，这里行人很少，随处可见的垃圾堆上爬满了苍蝇和老鼠，空气中充斥着腐臭和各种说不上名字的臭味，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悲鸣和砸碎东西的声音，青苔顺着裂缝爬上街道两侧的破屋，窗户变成一个个黑色的洞，瘦骨嶙峋的孩子们**着自己似骷髅般的手指，睁着突出来的眼睛自洞里望向你。
几个抽着烟的大汉正在殴打一个瘦弱的男人，不用想，这个男人肯定借了高利贷去赌博，现在被催债的找上门了。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们，抱紧手中的钱袋快步拐进一条小道，穿过满是乞丐的小道，售卖武器的黑店，花花绿绿的夜区，顺着一望无际的黑海，最后来到了这里唯一的飞船港口。
满是乌云的空中，一艘破破烂烂的小飞船从空中落了下来，它的外壳已经生锈，有一些部位只能用胶带来固定，飞在天上，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声，身后还冒着滚滚黑烟。
破旧的飞船缓慢的降落，最后落在了我面前，它降落的时候非常不稳定，摇晃个不停，不禁让人怀疑这艘飞船是否安全。
“咳，咳咳！”
一个穿着背心的大叔从船里走了出来，他的牙少了好几颗，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下船后，他并没有搭理面前的我，只是用黑得看不清颜色的毛巾擦着飞船。
“伊森，下次启航是什么时候？我给我自己和弟弟妹妹预定三个位子。”
伊森点了一支烟。
“先给钱再预约，我都说过多少遍了。”
他不满地给了我一个眼色。
“我，我当然攒好钱了！”
我连忙迎上去，急得差点摔了一跤，对方看了我一眼，直接把我递上去的钱袋夺了过去。
“这才像话。”
伊森抖了一下钱袋，像是嫌弃我的手脏一样。
“这怎么才6万啊？涨价了，三个人12万。”
“12万？！”
伊森数完，“啪”的一下把钱袋丢给我，我被这堪比天价的数字吓了一跳，瞬间冒出了汗。
“不是，我攒了五年才攒够6万，这五年你都没变，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变了，还一涨就翻倍？！！”
我的脸急得一下红了起来，扯着嗓子冲他吼道，可他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抽起烟来。
“星际联盟现在管得越来越严了，我认识的几个偷渡船夫都被抓了，活儿也越来越少。一个人就是4万，没商量。”
说完，他抬起头瞪了我一眼，浓烈的烟味一下打在我的脸上。
“况且啊，欧米伽，想偷渡到星际联盟的又不止你一个，我他妈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对老子说话，最好还是客气些。我要是生气了，可是能拍屁股走人的！”
“拍屁股走人……？”
我愣在原地，早已怒不可遏，下一秒便向他扑去。
“诶！欧米伽你他妈疯了……？！”
“你拍屁股走人……你拍屁股走人你让我怎么活！你让可可和雷怎么活！他们才那么小——”
“谁在乎他俩！”
我们扭打在一起，他使出浑身力气才从我身下挣脱开来，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站起。
“认，认命吧欧米伽……呼……他俩生在这儿，这辈子就这样儿了，你看看你现在，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了……！”
我被他的话惊醒，镰刀也被扔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钱袋子，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那么拼命地想往天堂走，我们这些一生注定只能在地狱的人，心里也难免嫉妒啊。”
天空开始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在身上，伊森说完最后一句便转身走远，不久便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不行，雷和可可会被淋湿的。
我逼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捡起钱袋和镰刀，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该怎么办？我上哪里去再赚15万呢？]
[该怎么跟可可和雷解释？]
雨下个没完没了，空气也越发湿冷，明明是春天，张口时却有白色的雾气冒出来，甚至冷不丁就会打个寒战。我的全身早就湿透，每一步也越发艰难，抬头望向模糊不清的前路，那里正有一个黑影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戴着雨帽，双手用巨大的手套包裹着，脸则藏在壮如鸟嘴的面具里，眼睛由透明的玻璃护着，一只手拄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则提着一盏油灯。
“欧米伽！”
“……鸟嘴。”
我知道他是谁，并且不想理睬他。
“哈哈，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面具里传出，他的声音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过去成熟稳重的男音变得越发浑浊，像是嗓子里有东西似的。他举起油灯照了照我铁青色的脸，看我浑身湿透，他赶紧从黑袍里找出一条毛巾，但我并没有接，只是狠狠瞪着他。
“你是从船夫那里回来的吧，怪不得，我知道你脸色为何这么不好了。”
我没说话，手偷偷扶上了背在身后的镰刀，他看到了我的动作。
“别生气，我只是想聊聊天罢了，不谈过去的事。”
“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我向后退了一步，抽出镰刀做好应战的姿势，但他却不慌不忙地放下油灯，将手伸进黑袍来回找着什么。
“有传闻说星际联盟要和银河眼开战，所以在边防上收紧了些，偷渡船夫们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让我猜猜，他给你开价12万对不对？”
最终，他找出一个小本子。
“欧米伽，我可以给你12万。”
“……什么？”
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举着的镰刀悬在半空，但戒备心却还未完全放下。
“一周前我接了个新的溶解病病人，一颗肾，12万。”
“……你让我去当你的原料？”
“一颗肾而已，又不是其他器官。”
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什么家常便饭一般，让我无法理解。
“就算没了也还能活命，之前我收一个18岁少女的全身都没开到这价钱，我是真的想帮你，欧米伽。”
我看着他深藏在玻璃片里的眼睛，逐渐放下了手中的镰刀，低下头望着自己后腰上那块肉。
“想想吧，孩子，顺便记得和她解释一下。”
“解释？等等，和谁……”
他拍了拍我的肩，抓起油灯越过我向前大步走去，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穿着粗麻和破布缝的裙子。
“可可……？”
“你答应他了对不对？！对不对！！！”
她攥着裙角，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上又拿着把伞，眼睛里挤满了眼泪。
“我也有两颗肾，你让他来找我——”
“你说什么呢你！”
我不敢想象她会说这种话，还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我走上去想抱她，可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是能帮上你就好了，哪怕是只是一点儿……”
雨没有停的意思，她垂着头不再说话，只是把另外那把伞给我撑开，小声啜泣着。
“听着，可可。”
我接过伞，蹲下来与她保持平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泪水和雨水一同将她的脸打湿，她不禁冷得发抖。
“你现在还小，你不懂。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在这个星球上生活没有未来，只有去了那边你们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过上一个孩子该过的日子，在这儿你们会死的——”
“你死了我和雷才会真的活不下去！！！”
“啪！”
她一下甩开我正要给她擦泪的手，头也不回便向远方奔去，无论我怎样叫她，她的身影终究消失在迷雾中，再也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