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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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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十八年冬,连绵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一入夜,百姓们便躲入了被窝中取暖,沿街的商户也早早关了门,偌大的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中。
  
  咚咚咚……
  
  急促猛烈的力道不停地拍打在鸿胪寺卿秦贤家的大门上。
  
  半夜被惊醒的门房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披着袄子起来,满脸不情愿地隔着厚重的大门问道:“谁啊,大半夜的……”
  
  门外的人牙关不住地打颤,说出的话更是令人胆寒:“不好了,快,快去禀告大人……芙蓉院走水了……”
  
  门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捡起灯笼转身就往里飞奔。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此事便惊动了秦贤。他忙不迭地从第六房小妾床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披上大氅匆匆出了门,边走边焦急地询问:“可派人救火了?高丽、占城的使者可救出来了……”
  
  芙蓉院乃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别馆。月初,高丽和占城的使者先后来朝,按照惯例安置在芙蓉院,等候陛下的召见。
  
  如今出了这种纰漏,明日陛下定会拿他问罪。
  
  秦贤心急如焚,在马车上也坐立难安,伸长着脖子,焦急地望着帘外,嘴里不停地催促车夫:“快点,快点……”
  
  两刻钟后,马车驶入东大街,再前面一点便是芙蓉院了。秦贤掀开帘子,抬头一望便看到火光漫天,浓烟滚滚,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四肢发软。
  
  等他赶到芙蓉院,值夜的士兵、被惊动的衙役都已经在救火了,就连府尹也衣衫凌乱趿着鞋子赶了过来,组织衙役和周围的百姓救火救人。
  
  只是最近几天都在下雪,水缸和附近的一条小河都结了冰,没法取水,而雪又太轻灭不了大火,只能从井中打水,因而速度很慢。这场大火一直持续到天微微亮才扑灭,原本雕甍画栋、富丽堂皇的芙蓉院沦为了残垣断壁。
  
  看到这一幕,秦贤脸色发黑,按住额头声音沙哑,问同样忙活了一宿的寺丞:“伤亡可统计了出来?”
  
  寺丞忙道:“回大人,高丽一副使昨夜喝醉了,没能及时逃出来,已经身亡,两位使臣受了些惊吓和轻伤,已经安置到了迎客居。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余士兵奴仆伤亡。”
  
  两位重要的使臣没事就好,秦贤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火灾的原因可查了出来?”
  
  “颜少卿已经带人在查了,”顿了下,寺丞低声道,“大人,此事要不要通知平王殿下?若有他在殿前给咱们说点好话,兴许……”
  
  寺丞一脸苦色,如今出了这种纰漏,他们鸿胪寺的官员一个个恐怕都没好果子吃。病急乱投医,他就想到了几个月前才到鸿胪寺当值的平王刘子岳。
  
  照理说,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该派人及早通知平王才是。但他乃是皇亲贵胄,到他们鸿胪寺也不过是点卯罢了,加上昨晚实在是兵荒马乱,谁也没想起他这号人物。
  
  闻言,秦贤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我知道了,你去安抚伤员,处理善后事宜。”
  
  打发走了寺丞,秦贤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线,叫来亲随,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随听完后连忙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离开了芙蓉院。
  
  ***
  
  “殿下,宫里来人了,宣您进宫。”刘子岳刚练完武,管家陶余便捧着毛巾上前道。
  
  刘子岳接过毛巾边擦汗边说:“让他等一会儿,本王更完衣就去。”
  
  陶余苦笑了一下,小声提醒:“殿下,陈公公催得急,脸色不大好,还是别让他等了。奴才已经将您的衣服放入了马车中,不若您将就一下,在马车中更衣如何?”
  
  说这话,陶余心里都很憋屈,但没办法,自家主子虽是王爷,可不受宠,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又无母族支持,而陈公公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得罪不起。
  
  对于这种情况,自小丧母,在宫中受尽了冷眼的刘子岳已经习惯了。他性格好,看得开,好脾气地说:“辛苦陶公公了,就这么安排吧。”
  
  两人来到正堂,陈公公在喝茶,瞧见刘子岳,慢吞吞地起身行了一礼:“平王殿下,走吧,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有劳陈公公了,请。”刘子岳客气地说。
  
  到了大门口,快要上马车时,陶余眼皮子直跳,骤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陛下子嗣丰盈,不算夭折的都还有十几位皇子,自家王爷母亲出身卑微,不得陛下喜,这么些年,父子俩说的话十句都数得过来。今日陛下竟特意召殿下进宫,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琢磨了片刻,他急忙上前,抓住陈公公的手,悄悄塞了一块金子,讨好地说:“陈公公,咱家殿下胆子小,很多不懂的,还要仰仗公公多多提点。”
  
  陈公公掂了掂手里的金子,满意地笑了:“好说好说。”
  
  马车里,刘子岳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还没到辰时,应该还在早朝,父皇宣他进宫做什么?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反正他一直谨小慎微,本本分分,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应该牵扯不到他头上才是。
  
  思量间,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刘子岳下车随陈公公进了宫。
  
  一踏入紫宸殿,刘子岳就感觉殿内的气氛不大对,往日八面玲珑的大臣们这会儿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脑袋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他的顶头上司秦贤单独跪在殿前,浑身狼狈,袍子上沾了不知名的污渍,下摆的地方还有两个疑似被火星子灼出的洞。
  
  怎么回事?刘子岳心里一突,感觉不大妙,可又想不出原因。他才去鸿胪寺几个月,平日里他们也不给他事情做,他去了衙门也是枯坐,时间一长,刘子岳没了耐心,便几日才去点一次卯。
  
  反正他也不受宠,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没必要上进挣表现。
  
  “老七,你可知罪!”
  
  延平帝雷霆震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刘子岳骇了一跳,连忙跪下道:“父皇,儿臣刚从府中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请父皇明示!”
  
  延平帝更生气了,手里的奏折直接砸到了他身上:“荒唐,出了这等大事,你还能睡得着!”
  
  刘子岳心里叫苦不迭,连忙悄悄扫了周遭一眼,但几个兄长和大臣们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提示他一句话,也没人替他说一句好话。
  
  刘子岳心里有些苦涩,不过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为自己辩解:“儿臣愚钝,昨夜至今晨,不曾有人来通知儿臣,儿臣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父皇明鉴。”
  
  延平帝只觉得他是在狡辩,指着掉落在地上的折子怒道:“混账东西,自己看。”
  
  刘子岳连忙捡起奏折,翻开浏览,越看越心惊,最后只剩下满满的委屈:“父皇,儿臣真不知道昨晚芙蓉院发生了火灾,至于说炭火烛油是儿臣在管那更是荒谬,虽然前几日儿臣与诸位大人一起接待了高丽和占城的使者后,儿臣就未曾去过鸿胪寺,这一切儿臣委实不知!”
  
  “你……”延平帝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朕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啊,带上来。”
  
  随着延平帝一声令下,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和衙役被押了上来。
  
  其中一个刘子岳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官员跪下作证道:“冬季衙内一应冬季物资俱是平王殿下负责,这里还有平王殿下签的字和手印。”
  
  衙役则一脸煞白,吞吞吐吐地说:“那日……小的,小的无意中瞧见平王大人与惜薪司的柴大人相谈甚欢……”
  
  刘子岳觉得自己冤死了:“父皇明鉴,儿臣在鸿胪寺无事可做,也不认识什么惜薪司的人,他们含血喷人,儿臣是被冤枉的。”
  
  “陛下,这不关平王殿下的事,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有负圣恩,没有管理好鸿胪寺,请陛下责罚。”旁边一直没作声的秦贤沉痛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刘子岳很诧异,没想到这时候自身都难保的秦贤会替他说话,也是唯一一个替他说话的。
  
  这种雪中送炭的难得善意,刘子岳是个有恩必报的,连忙道:“父皇,秦大人素来认真,昨日的大火兴许另有隐情,请父皇明察。”
  
  延平帝听他还有功夫替别人说情,更怒了,指着大门喝道:“玩忽职守,冥顽不灵,拖出去,跪在外面,什么时候认错了就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丢人,他怎么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几个侍卫得令,立即将刘子岳请出了紫宸殿。
  
  紫宸殿外的雪虽然扫了,可这么冷的天,地面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跪在上面,不过几息的时间,冰面遇热融化成水,渗进棉裤内,刺骨的寒意贴在膝盖上,没多久,刘子岳就冻得嘴唇发青。
  
  他倔强地低着头,不明白好好的,为何祸会从天降。还有那几个下级官员和衙役,无冤无仇的,他又不曾挡谁的道,他们为何要陷害他?
  
  这次芙蓉院的火是烛台打翻,引燃了火盆导致的,可关他什么事?这等小事又不是他负责的,父皇仅凭那几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他的罪,认为是烛炭有问题所致。
  
  委屈、伤心、愤怒……齐齐涌上了刘子岳的心头。
  
  忽然,一双绣金边的鹿皮靴映入他的眼帘。
  
  刘子岳抬头便对上了大哥晋王刘子元担忧的眼神。
  
  “七弟,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么冷的天,跟父皇认个错,一会儿咱们再替你向父皇求求情,这事就过去了。”
  
  跟着出来的三哥刘子瑜也劝道:“是啊,七弟,哪怕昨晚的火灾与你无关,可父皇派你去鸿胪寺当差,是为了历练你,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难怪父皇如此生气。你乖乖跟父皇认个错,挨一顿训,这事便揭过了。”
  
  刘子岳梗着脖子不说话,若真是认错了,那玩忽职守的罪名就要扣在他头上了。他没做过的事,他为什么要认?
  
  见他不肯松口,晋王很无奈,叹道:“七弟,咱们自家兄弟,一块儿长大,你的为人咱们还是信得过的。大哥相信昨晚的火灾跟你无关,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误会,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给我们,我们去帮你查查,还你一个清白。”
  
  刘子岳抬头有些感动地看着晋王:“大哥,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去鸿胪寺卿还不到半年,秦大人照顾我,也没给我安排什么事,我……我是进了宫才知道昨晚芙蓉院走水的事。”
  
  晋王眼神闪了闪,眉心轻颦,琢磨片刻后弯腰凑到刘子岳面前低声道:“那七弟在鸿胪寺可有信得过的人?兴许对方知道某些内情。”
  
  刘子岳轻轻摇头:“大哥,我总共就没去鸿胪寺多少天,连里面的人都认不全,哪有什么信得过的。”
  
  晋王无语了,他知道这个弟弟胸无大志,每天都乐呵呵地混日子,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混。这在皇室中也是一朵奇葩了。
  
  “好吧,那为兄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你等我和三弟的好消息,放心,咱们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一个清白的。”晋王临走时还不忘承诺。
  
  他们走后,紫宸殿的大臣也差不多走光了,刘子岳沉默地跪在冰天雪地中。
  
  这一跪就是三个多时辰,午后,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漫天的飞雪落到刘子岳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冰水刺痛着他的皮肤。他又冷又饿,四肢麻木,两条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紫宸殿外不时有大臣和宫人进进出出,可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一刻,他仿佛被全世界遗忘了。
  
  天色暗了下来,刘子岳心里的愤怒委屈已经被漫天的雪花给淹没了,他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头也越来越沉,直到一头栽倒在雪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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