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 战斗考核 六

　　吉普车上，武黑脸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争吵。
　　待这些七嘴八舌的家伙闹腾得差不多了，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吵完了？那好啊，还记得最后一项考核的名称叫什么吗？生存！什么是生存，生存就是活下去，在社会上，就是吃饭赚钱睡觉；可到了战场，敌人就不可能如此好心了。你说那些该死的火星爬虫，它们会慢吞吞地排好队，跟我们人类一边喝酒数钱，一边讲道理吗？别天真了！它们是狡猾无情的敌人，会在你吃饭的时候进攻，在你睡觉的时候进攻，最后剥夺走你们的一切乃至生命，而你们所能依靠的，只有相互扶持，只有团队协作……这是人类能够从自然界中，搏斗并生存下来的理由，也是训练营期间，我所想讲授你们的第二课！至于第一课，我已经教过你们很多遍了，那就是服从命令，绝对的服从！我说救人，你们就必须救人，我说要扣几分，你们就得扣几分！好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做俯卧撑去，每人再加20个……”
　　于是在AGT-1200燃气轮机隆隆的噪音、和武黑脸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中，战斗考核全部结束，遗憾的是没有异形参与。
　　回到营房区，已是早晨七八点钟，教官们当着所有新兵的面，宣布考核成绩。
　　参加战斗考核的380人中，除了少数几个故意犯错外，其余的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合格率大概在85%左右。
　　玄野所在的小组，全部顺利完成任务，其中弗农和艾玛得分最高，扣除1分，又补回1分。
　　玄野个人则一共被扣掉5分：突破封锁2分，翻越障碍1分（全队超时），基础射击1分，丢失补给（30磅背囊）1分。
　　露易丝也扣掉5分：突破封锁1分，翻越障碍1分，基础射击2分（枪口对准教官），丢失补给1分。
　　两人均剩余0点幸存点数，算是惊险过关。
　　玄野本以为自己至少要补考四五次（训练营基本上每周都有新的战斗考核），才能通过，而这一结果，已远远超出他最乐观的预期。
　　为此，玄野特意走上前，向每一位队友道谢，弗农乐呵呵地笑着，艾玛稍显尴尬，但还是点头回礼，其他人也比较友好，说了几句开玩笑的话。
　　只有露易丝扭过头，不予理睬。
　　宣布完成绩，教官给每一名通过考核的新兵，都发了一顶陆军迷彩军帽，带上这顶帽子，就算正式成为一名联邦军人了。然后带领大家去食堂用餐。
　　联邦的军官食堂和普通士兵食堂是区分开的，平常新兵们吃饭的时候，教官就坐在他们旁边督查，不允许任何人说话。
　　当然，战斗考核一结束，这项要求便不再作数，只是大伙儿早就习惯了军营里严格的管理模式，多数人仍是闷头吃饭，不言不语。
　　此时武黑脸也在食堂，虽然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但步伐明显放缓了许多，见到几个胆大的新兵相互打闹，也不再高声呵斥。
　　他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挥手招呼那名在新兵中年龄最大的已婚男人：“你，过来，坐我旁边。”
　　那人考核成绩不错，只扣了2分，闻言乖乖地坐到武黑脸身旁，不敢多嘴。武黑脸询问他一些家里的情况，他也仅仅点头或者摇头，一句话也没敢说。
　　武黑脸就佯装生气的样子：“你都是联邦军人了，而且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放不开手脚？跟我说几句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人仍不吭声。
　　武黑脸又问：“还怕我吗？”
　　那人依旧沉默。
　　武黑脸没办法，等了一会儿，又喊别人过来聊天。
　　只可惜他那张黝黑的生硬面孔，确实不怎么讨喜，新兵们以前也真的是被他骂怕了、训怕了，加之今早又再次领教了对方的威风，即使有的人敢开口，也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个字。
　　玄野在得知自己的考核成绩后，这几日以来一直紧张的情绪状态，总算略微松弛。
　　他要过一碗玉米粥和两个鸡蛋，又比平常多拿了两块吐司面包，正自细嚼慢咽，便听到武黑脸呼喊某个名字的声音：
　　“周易，过来！”
　　玄野浑身都在痛，也懒得起身，自顾自地吃着。
　　武黑脸叫了几声，见对方不搭理，于是走过来，挨着玄野坐下，先环视一遍四周，唬得附近几个新兵不敢抬头，接着抓起玄野餐盘里的吐司面包，扔进嘴中：“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对着监视探头，发送摩斯代码了？”
　　玄野神色不动，喝了一口玉米粥，待武黑脸再次询问，才淡道：“哪一天？”
　　“就是你去基地医院的那天。”
　　“没有。”
　　“没有……那需不需要我调监控录像出来，以证明你的清白？”武黑脸追问。
　　“好吧，当时我的手指有点痒，随便挠了几下。”
　　事情平安渡过，没起什么波澜，所以玄野不打算再讲实话。
　　武黑脸与玄野对视，目光凌厉，过了许久，将嘴里的面包咽下：“你很聪明，懂得揣摩对手的心思，可惜天生体质太弱，性格又不够强势霸道，任凭如何努力，也当不成最优秀的步兵……好了，不用担心，既然我已允许你通过考核，便不会反悔。别的事情我可以不问，但有一点你必须解释清楚：那晚事发突然，你如何能够确定自己的手势暗语，不会被其他教官或者基地内的执勤人员看到？”
　　“这是要冒一点风险……”玄野思考了十几秒钟，经过一番权衡后，干脆直言不讳，“不过我也是男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掌管监控设备的技术员，不管白天黑夜，面对如此纷杂的分屏幕，看得人眼花缭乱，又是枯燥干坐，忍受着大量电子设备的噪音和辐射。那么，我只会关注某些特殊地区的动静，或者再确切一点，是女兵营房那边的动静，比如厕所和澡堂……”
　　顿了顿，“而且教官您一直都在观察我们所有人，不是吗？从那夜我走出营房，到原路返回，期间路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及其真相，我想教官您应该比基地内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武黑脸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这么说，你曾经见到过我那间办公室里的东西？噢，对了，应该就是那天！”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作出正确判断，随后又道，“另外，你使用敬语，却口气不善，说明你归纳手上情报，猜测我的另一层身份，是类似负责内部军纪的监察角色，甚至很可能与陆军刑事调查指挥部那帮人是一伙的，所以才会在那次逃兵事件时，故意为难你，让你多受点教训？”
　　“哈哈，小子，你想得太复杂了……”
　　武黑脸极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的僵硬和惊悚程度，比戴上人脸面具的恶魔，也好看不了多少：“所以，你真的不适合加入陆军。这里是直爽坦率、一往无前的粗糙家伙们的天下，而你心事太重，性情又偏于阴暗，是混不好的……”
　　同样的话，玄野不久之前也曾经对别人说过。
　　“当然，我承认，你的个人品行修养，还是比那两个叫什么安德烈和肖恩的小兔崽子，稍微好一些。我已经给过那两人改正的机会，他们却不懂珍惜，反而变本加厉。假如他们还在新兵营，我肯定会在战斗考核开始前的最后一堂训练课上，敲断他们的骨头，叫他们滚回老家去，永远成为不了一名职业军人！”
　　吃过早餐，教官不再布置新的训练任务，新兵们可以逛街，可以回营房，但不许上床休息，躺着趴着都不行。
　　有些人坐在营房门口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有些人拿着统一充值过的消费卡，去购物街买回一些纪念品，送给自己、战友或者家人——因为再过几天就是这批新兵的毕业典礼，到时候很多家长都会赶来参加，等毕业典礼一结束，合练两个月的众人便要各奔东西，去往不同的地方，继续下一阶段培训。
　　说到逛街，弗农兴致最浓，他总是喜欢在休息日的下午（新兵训练一周只休息0.5天），买回一大堆旧式明信片，独自蹲在床边，认真填写上日期、地址、收信人，再写上一两句话，寄到外面。
　　按理说以弗农这样频繁的写信速度，他收到的回信数量应该是最多的，可是2个月过去，宿舍里其他家伙都陆陆续续，拿到了几封信件，只有他和玄野两个人，手里空空如也，连一张小纸片也没有。
　　艾玛就曾悄悄问过弗农，担心对方是不是把地址写错了，比如把609的街区门牌，倒写成了906。可弗农却摇摇头表示地址无误，随即笑着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她还没办法握笔写字哩！”
　　这个“她”字，起初令艾玛有些小小的……失落，但等她回过神来，脑海里灵光一现，意识到原因之后，这个活力四射的健康女生，又很快恢复了朝气。
　　做完战斗考核的当天下午，精力旺盛的弗农便说服玄野，一同上街去购买东西。
　　两人回来后不久，一直负责投递信件的邮政代办人员，捧来一小摞盖着邮戳的信封，这大概也是大家在黑土堡基地期间，最后一次收到来自远方的家书了。
　　由于临近毕业典礼，家人很快就要赶来，而且新兵们也逐渐适应了军营生活，早已不像刚入伍时那般的思乡情切，乃至躲进厕所间里偷偷哭泣了。
　　因此，大伙儿并没有过分激动，几个拿到信的人，要么装过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把将信件揣进兜里，要么快速地拆开浏览一遍，就放进铁皮柜中。
　　当邮递人员喊到“周易”这个名字时，玄野正准备换衣服。他明显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确认无误后，才不知所措的接过彩色牛皮纸信封，深吸一口气，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16开双色花叶的手工纸，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两行字。
　　第一行：知道了。
　　第二行：那就早点回家。
　　玄野紧攥着纸张，指节捏得青白，茫然呆立不语。
　　良久，他终于取过一条毛巾，缓步走入宿舍外的盥洗室，擦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