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过去

　　小区附近的小卖部和乡下的小卖部并无太多不同，同样是长长的柜台，里面靠墙做了货架。如果非要说不同，可能就是老板不是在绣鞋垫的小媳妇，而是一个在看书的中年男人。
　　那是一本厚厚的硬皮书，硬皮是暗红色的封面纸与白纸之间夹着一层密度板粘合而成，里面是雪白的胶版纸印刷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样的大部头，还是很少见的，它读起来其实并不如软皮书方便。
　　城里人果然与众不同，在乡下，除了孩子们的教科书，也就偶尔见到有人拿着本破旧的小说翻看。而上次看到拿着书看的成年人还是年初婆婆去世，请同宗的大爷查日子下葬，大爷拿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老黄历。婆婆年龄不算大，去年刚刚过的五十五岁小寿。
　　想到婆婆，她有些伤感。她与婆婆关系很好，婆婆是个性子好的，不像公公那么吓人，公公总是板着脸，训斥她做活慢。往往这个时候，婆婆就会在旁边劝和：“少说几句吧，她还是个孩子。”
　　婆婆应该是很依赖公公的吧？感情很深厚。去年公公意外去世之后，婆婆就郁郁寡欢终成疾，撒手人寰。
　　轻轻叹息之后，她向老板买了油盐酱醋，付钱的时候，问了一句：“老板你看的什么书啊？”
　　“《圣经》。”老板抬头打量着她，说：“刚搬来小区吧？听口音，是东乡的？”
　　“是啊！”她说：“《圣经》是基督教的吧？老板你信基督教的？”
　　“哈利路亚。”老板微笑点头：“如果感兴趣，我介绍你入教吧？主不会拒绝迷途的羔羊。”
　　她也笑了，同样是微笑，老板的脸上是和善的、让人看到就会觉得虔诚的微笑。而她的笑容是出于礼貌：“不了，我不信那个。”
　　“唉，中国人总是这样拒绝信仰。”
　　或许是“中国人”三个字让她有些不舒服，虽然不知道建立过程，但显然她是爱国的。当然，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对方说她没有信仰，总之她的笑容消失了，眉头微皱，唇角下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拿起油盐酱醋转身离开了。老板在背后站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出了小卖部，阳光洒在脸上，温度高得有些惹人厌。她看了看门口盖着棉被的冰柜，遮阳伞，心情有些烦躁。怎么能说没有信仰呢？我就信仰……老天爷。
　　第一次对城里人产生不好的情绪，她没想到是这么快。竹篓背在身上，特别沉重别扭，感觉肩膀都有些难受了。这样一个旧竹篓，跟楼房、马路格格不入，门口的保安翻着眼皮看了她一眼。
　　要读书。她这样想着。
　　小区里的草坪绿油油的，树冠挡住了上面的窗子。这样的环境让她好受了一些，松了口气。或许只是自己太敏感了，也许老板只是想拉自己入教，并没有恶意呢！她进了楼梯门，心情好了许多。
　　楼房是新的，灰黑色的墙围上方刷了洁白的腻子。水泥楼梯干干净净，不锈钢圆管做的扶手铮亮，能映出变形的人影来。一切看上去都是崭新的，贴在墙上的小广告也是新的。开锁卖房修空调，清油烟机。
　　回到家里，洗菜择菜。她感受到一切都是好的，窗明几净，厨房里没有杂乱的柴草，天然气灶拧开噼啪几下就打着了火。没有烟，连火都是干净的。
　　以前进城是进过几次的，但住在这里和进城是两回事。提醒自己一会要去接女儿放学，手上的活又加快了几分。
　　前不久才给女儿转学到这边，她是知道要搬家的，但是一直没有说确切的日子。以前女儿在镇上的中学上学，那时候也是住校。每周都要骑自行车几公里来回，现在的学校相对还要近一些，只有四个路口而已。女儿转学以后，搬家以前这段时间，每周都是老公开车接她上下学。
　　学校跟镇上的中学也不一样，这个要更漂亮的多，她去过一次，是女儿入学那天。跟老公一起带着女儿走在校园里，看着女儿怯生生的，又好奇又有些不大敢四处乱看，乖巧又好笑。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发怵，城里的学校和镇上的不同，他们都说普通话，而有些老师甚至听不太懂自己说的口音严重的方言。但老公可以很轻松地与对方聊天。
　　说起来，以前很少喊他“老公”。私下里当然有过，但在村里，公开场合都是喊他的名字。这次进城之后，老公要求在别人面前也要叫他老公。喊名字也可以，但不能叫小名。
　　做好了菜闷在锅里，收拾了一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想了想，打开了空调，她再一次出门了。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一身，很好看。不过鞋子换了一双新买的小皮鞋，出门前戴上了一个遮阳帽。
　　下了楼，从储藏室推出一辆自行车，骑着往学校方向去了。储藏室有些乱，等哪天好好收拾一下。她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蹬着去年给女儿买的自行车，出了小区，拐上了马路。
　　路上车很多，她有些怕，到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更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看指示灯，看行人，看汽车。走路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一骑车就感觉有些害怕，既害怕被车撞到，又害怕碰到人。这个时间，正是白天出行的一个小高峰。
　　一路到达学校门口，她感觉里是自己走了十万八千里，终于要拜见佛祖了。只是这个“西天”不太平静，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有推着自行车的，也有骑摩托车的，还有路边停的一长排的小汽车。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些焦躁和冷漠的，频频看向学校的大门。
　　时间还没到，她也加入了张望的人群，紧抿着唇，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扶着遮阳帽伸长了脖子看。
　　中午的阳光刺眼、灼热，张桂林沉默地在这噪杂的人群里等着女儿出来。她眼神专注，努力把周围的环境摈除在感知之外，安静地等着女儿放学。
　　生活虽然会有一些不快，但总的来说——充满希望。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