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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三节 君从河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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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依仍然是像往常那样起得早早的,甚至比以往更早一点。穿衣的耗时比平常慢了十分钟,脸特地洗了两次,清洗牙齿的时候也格外认真。做完了所有这些事以后,她坐在自己的榻上,静静地等待迎候新来的赵小姐的消息。
  不一会儿,晏柔来了,不过是跟在赵定北身后。赵定北进了屋,叫天依站起来。赵定北凑到天依跟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面貌。
  “不错,”赵定北点点头,“可惜啊,我见过好多小姐,生得都没你这般,她们只是靠妆奁。”
  毕竟自己在来到汉代之前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营养还算健全。虽然这时她的面容已经蜡黄很多。
  不过,在赵定北检视自己形象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快撞到一起了。
  天依有意识地把头向后微挪。不过赵定北倒是对此蛮不在意的,看他的神情,似乎真的只是在纯粹地为自己的妹妹挑选一个仆人而已。赵定北看完以后,退后两步,又叫天依举起袖子转了几圈。
  “好,还行。”赵定北满意地点点头,“我妹妹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到洛阳,到时候我和家人都会去迎她,晏柔也跟我一起去,你就和其他丁役站到府门口,等我们回来便是。”
  “唯。”
  赵定北带着晏柔出了屋门。晏柔在出门以前,回头看了天依一眼。
  剩余的两个时辰显得十分漫长。天依躺回榻上,打算补补觉,但是脑海里全是关于即将到来的自己的新主人的想象。按晏柔的描述来看,她应该是一个比赵定北稍微小点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刚从外地搬进来。相貌和体格猜不出,不过作为贵胄子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天依最担心的就是她的性格跟赵定北一样,喜怒无常的,自己在她身边侍奉不知道会不会动辄得咎。不过,凡事也不能都往坏处想。万一她对自己非常温和呢?至少,罚下人的钱去跟自己的狐朋狗友玩赌博,每天离不开酒,这些事她应该是不会做的吧。
  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思归之情又涌上心头。不管自己的主人怎么样,自己终究是个在府里伺候人的仆役而已。天依这些天一直把自己锁在一个假设里面,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再回到上海,从此一辈子再也不离开阿绫。这个假设是天依身处在这个世界而不精神崩溃的全部基石,换句话说,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理健康,她的潜意识已经自动屏蔽了驳倒这个假设的一系列理由。自己在昏迷之中已经见到过阿绫,她说有一天一定要找到自己,那肯定在不久的未来,自己就有生路能够回去的。到时候,如果能够把吕陈两兄弟、晏柔父女也一起带回到现代,让她们看看自己生活的世界,那就更好了。
  门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天依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两个时辰一下子就成为了过去时。她从榻上下来,拉开门闩,没想到见到的是前些天诓过自己买盐的阿朴。
  对面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公子差我来领你去府门口。”
  “哦……”
  不知道自己和他的过节了结了没有。天依跟在阿朴后面,心情比较忐忑。对面似乎很恭顺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没有多绕弯路,一会儿就把天依带到了赵府的正门口。几个仆人已经早已侯在门下,阿朴带着天依,站到大门下面,自己回府上了。
  这还是天依第一次站在这个大门底下。以往她和晏柔出归,都是过低矮的侧门,从来没有资格经过正门。这个大门虽然仍是以黄土夯成,但是外表有素灰打底,墙面和木构部件上用土朱、石青等矿物颜料涂满了各种颜色。虽然以现代的工程技术来看,还是不甚精严,但是在当时已经是匠人营造的比较高级的建筑物了。这个规格还体现在斗拱上,斗栱的用材要比后世要大得多,宋《营造法式》的一等材,其高也不过三十多厘米,但是在这个门上,一条扶壁栱就有二十多厘米高,就这还是赵府的一座正门的规格,想必府上的主要建筑,乃至于皇帝的宫室,斗拱的尺度或许是比唐宋的一二等材要大的。椽子分布得比较疏,但是直径也比较粗,这也是南北朝以前建筑的一个特色。椽子上面钉着整齐的屋面板,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比吕聿征所居的茅草屋要高级多了。
  “抬头看什么呢!”忽然传来严厉的斥责声,天依回过神来,其他仆人都盯着自己。
  “阿俞,你何故要提醒她,让她看个够好了。一会赵司马他们回来了,指不定责这个小蛮子多少鞭呢!”
  在上古音系当中,“俞”的发音是/lo/,天依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仆役在用普通话叫自己的名字。天依赶紧按他们说的,低下头,静静地恭候。
  “你看,没好戏看了。”有人略带失望地说。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得有人说“司马回来了”,天依仍是低着头,用余光观察,发现远处的主路上确实有一队人马冠盖在朝这里过来。影响自己命运的一刻终于要来临了。
  这个车队似乎吸引了很多民众驻足观看,而自己被买来赵府时,也身在这群舆驾当中。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是一个跟在车子后面吃路尘的婢子,而今天自己要迎的则是安然地坐在车上,任由其他人吃路尘的小姐。阶级之差别,在汉代也如此之大。
  为首开道的旌旗来到府门口,分列两端,运货的车也在侧门口停下。有另外一拨仆人专门等在那,从车上搬下各种各样的箱子、麻袋。为首的一辆安车上先下来了人,穿着武官服,胡子半灰,皮肤黝黑且粗糙,眼神像鹰隼一般,迅速地扫了门口立候着的众仆侍一眼。
  “恭候使君。”
  身边的仆人们忽然集体跪伏下去,天依连忙也跟着一块伏拜。看来这个武官应该就是这个府邸的家主,赵定北的父亲,明年或将随霍去病征战河西,几十年后可能会被汉武帝下令族诛的赵破奴将军。就如同《汉武大帝》片头字幕说的,就是眼前的这群祖先们,他们日后的事业树立了自己这个民族挺立千秋的自信。
  第一次见到历史上的大人物,心里还是蛮激动的。
  赵破奴并没有叫他们立刻起来,而是训令伏跪着的众人道:
  “你们从今以后就专门侍奉我小女儿,就如侍奉我一样。”
  “唯!”众人伏在地上道。
  “若是我从小姐那听到你们有谁犯了家法,或者有敢欺侮她,对她忤逆,就让你们充军,若是婢女就转卖出去。但若是小姐错在先,那另说。”
  “唯!”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一些。
  但愿那个小姐心肠不错。天依暗自想着。
  赵破奴说完,抬手请众仆役都起身,自己跨进府里,边走边询问宴席准备的情况。接着从车上下来的分别是赵破奴将军的儿子们,众人只好继续趴在地上,这些公子们不比赵司马温厚,一个个径直走向府中,似乎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和叫他们起来的意思。
  天依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们全家人不留在门口先聚聚的么?自己小时候听长辈说乡下的生活,凡是有什么喜事,附近乡里的亲朋过来,都要先搬张凳子在门口,抽烟叙旧一会的。自己从前见到了亲友,也总要停下来寒暄问候,大概体面人有自己的一套过法吧。
  直到赵定北从车上下来,才叫门口的这些仆人们平身。天依看着赵定北,忽然发现他似乎是目前为止在整个府中对自己这几个下人最好的人了。
  “小姐马上来了。”赵定北说完,回身到最后一辆车边,示了一下意,那个叫大忠的仆人连忙小跑过去,跪在车门下面。不一会,车帘被撩开,一个穿着朱红色曲裾的女子先是把右脚踏在了大忠的脊梁上,然后再把右手递给赵定北,小心翼翼地到了地面。大忠这才站起来,回到仆人队伍中。
  众人马上又跪伏下来,拜揖他们的新主人后起身。
  “筠,这些人都归你使唤。”赵定北对妹妹说。
  原来自己的新主人叫赵筠啊。天依想着。是个好名字,不过配上赵这个姓的话,感觉有点奇怪。
  不过对面似乎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都是我的?”
  “对,你不管怎么使唤都可以。”赵定北拍了拍她的肩,“他们就是些下人,你现在是赵府的小姐,我的亲妹妹,可不像从前那样了。他们若是不听你的,该罚就得罚。”
  从赵定北的话里面,似乎可以听出点故事。
  “不会有人怪我吧?”
  “罚自家的奴仆,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要拘束。”赵定北转头看了看天依和几个仆人,“你们要是敢对小姐不敬,家父的话刚才你们也听到了。”
  “一定好好伺候小姐!”众人答道。
  “来,你们都给小姐介绍一下。”
  仆人们轮流介绍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贴身的仆人并不多,一会儿就轮到了天依。
  “洛天依,……海夷。”
  “海夷?”赵小姐似乎对这个很感到新奇。
  “对,她原先待在海上,但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流落汉地,最后被我出一千二买下来了。”赵定北颇为得意地说。
  “一千二,这么多钱呢!”对面听到这个数字似乎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那没什么,流流水。”赵定北摆摆手,“以后你还不知道要花出多少个一千二呢。”
  “就买了这么一个小海夷?”
  “你看,她不仅明眸善睐,浑身肌肤还是雪白的,都是在海上泡的。”赵定北指着天依说,“你别看她是个海夷,她还会说汉地的话,会识字,会念书呢。我是看她可以给你当陪读,所以才在市上买下来。要不然,我还不要她呢。”
  “你若真的是海夷,你能不能给我说一说海夷话?”赵筠问天依。
  洛天依想了一想,用现代汉语普通话说了一句:
  “uo21tɘ4miŋ35tsɿ51tɕiau51luo51tʰiɛn55ji55。”(我的名字叫洛天依。)
  “喔,一个字也听不懂!”赵筠听此忍不住笑出声,“是什么话啊!”
  “海国人说的话,当然就是鸟语啦。”赵定北逗他妹妹道,“孟夫子听楚人越人说话,也这样觉得的。”
  “真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蛮夷说话。”赵筠觉得很新奇。
  “以后在这洛阳城里,你还能见到各种奇妙的东西呢!”赵定北笑了笑,“好了,我们先进去吧!父亲都等不及了。”
  “嗯。”
  “你们都去布置小姐的房间去,”赵定北吩咐众仆役道。天依也转身欲去,却被叫住。
  “你,伺候小姐宴饮。”
  “……唯。”
  天依遂跟着赵定北和赵小姐走进府中,穿过一个广阔的庭院和厅堂,来到赵府的中堂。这个中堂面积较大,室内空间被几根粗壮的木柱分割,地上铺着木地板,被仆人刷得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天依在门口被命令脱鞋进入。
  赵定北和赵筠在剩余的两个席位上坐下,天依在赵筠身后站立。来到宴会的似乎不止赵府的人,还有当地的一些官僚和军尉。
  “哎,你怎么不坐下吃呀?”赵筠有点奇怪地问天依。
  “这是专门给小姐和家人开的宴会,这些佳肴婢子不能吃,专门伺候小姐吃。”
  “是这样吗?”对方听起来有点得意。
  赵司马坐在最高的地方,举起桌上的一杯酒,站起来,似乎要发表什么祝词。
  “小女近几年来,一直落在河阳,未能及时接引到洛上过好日子,都是老父的不好。老父在这里先罚自己一杯。”
  说罢,赵司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不管怎么说,今朝把小女儿接来了,也是了却了老父的一桩心事。我们这一家子,终于也可以团圆了。所以,举办这个宴会,一是为小女儿接风洗尘,二是庆祝我们合家团聚,希望日后我们赵家的族裔,还会滋生繁盛。这就有赖你们后生的努力,以及诸位的提携了。”
  在场的官员都举觞回礼。天依听到这话,想起来自己学过的历史,几十年后赵家似乎就在巫蛊案中覆没了。这些来参加宴会的官僚,估计那会的政治生涯也走到了尽头,自己莫名地感觉很讽刺,又很悲伤。不过从蝴蝶效应来说,自己的穿越,或许在无形中已经使原先的历史走向发生了变化,未来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赵司马好福气,门户这么隆盛,诸位公子也长得标致,下官之前就见过的。”一个文官站起来祝贺道,“今日有幸得见赵司马的女儿,也是一位好人。想想下官的子女,一个个竟全是歪瓜裂枣!我自罚一杯!”
  大家哄笑起来。那个文官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面色腾地变红了,似乎他的酒量不太好。为了巴结权贵,也未免太拼了点。天依默默想着。
  “你别说赵司马家的后生,我看就连赵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都不简单哩!”另一个官僚站起来指天依道,“你们看,她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中土婢女。”
  “婢子是海夷。”天依屈身道。
  “不错不错,礼数周全,就是不知有没有才调。”
  “哦,才调!”赵司马一拍手,“你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府上有这号人物呢。你叫什么名字?”
  “洛天依。”
  “你可有什么本领?”
  “并无什么本领……”
  “父亲,她读书,你让她诵个诗吧!”赵定北突然起哄道。
  “诵个什么诗?”
  “《鹿鸣》一篇。”
  “啊,那你来诵。”赵司马似乎对此非常欢迎,“来,到中间来。”
  天依默默地走到宴席中间,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天依默记了一会,清清嗓子,开始吟诵: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天依一边吟诵,一边还配以简单的旋律,听起来十分清越。三章诵下来,大家都拊起了掌。
  “好啊!在赵司马的宴会上,还能听到如此清丽的音声!”
  毕竟自己之前在学生会工作时加的是文艺部,平日里在声乐上也有一定的训练。
  “还是出自一个蛮夷之口,我汉朝教化真是流及海外。”
  “此婢有如此才色,不如赵司马将它赐给下官做一个小妾?”刚才那个喝得满面通红的官僚站起来朝赵破奴揖拜道。一闻此言,天依的脸色马上凝固了起来。
  赵破奴笑容满面,正欲点头,忽听得赵定北说了一声:
  “父亲,这个侍婢是小子花一千二百铢从市上购得的,就是专门为妹妹做贴身侍女去找的。”
  赵筠想了想,也说:“是啊,父亲,她好像是我的下人。”
  赵破奴搓了搓眉毛,有些犹豫。席间的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唔,既然是专门给小姐挑选的仆人,下官刚才冒犯了!”那个文官见状,识趣地收回了刚刚的话。
  “啊……无妨,日后再有这样好的婢女,就再引荐给您吧!”赵司马的脸上复现笑容,安慰他道。
  “多谢赵司马!下官再饮一杯!”
  天依松了一口气,向司马及众人拜谢之后,退回到赵小姐身边。之后,众人互相敬酒,觥筹交错,天依但见赵家的几个公子一杯接一杯地豪饮,就连平时已经开始注意酒量的赵定北,也一口气连吞数杯。不知怎么地,大家喝多了以后,竟纷纷开始敬赵小姐。
  “来,下官敬小姐一杯!小姐随意,我尽了!”那个文官醉醺醺道。
  “呀,我不喝酒的。”赵筠正专注地嚼着一片羊肉,忽然听得此言,看着面前的杯子,有点不知所措。
  天依见状,抢先上前施礼道:“小姐不胜酒力,那就由婢子代饮好了。”
  正愣在原地的赵筠,见到这个奴婢要替她饮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啊,也可以的!”那文官见是这个海国的女仆人要代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你跟小姐就不一样了,你要喝尽哦。”
  天依举起酒杯,犹豫了一会,闭上眼睛,将酒一股脑倒进喉咙,随后鞠了一躬,将空杯子展给对方看。第一次喝这么大量的米酒,嗓子实在忍不住,轻轻地呛了几声。
  那官员见到此状,开怀大笑:“你这个可怜的小婢子,是第一次喝上酒吧?平时不太有机会,今天多喝一些,自然就觅得酒中味了。”
  之后,给赵小姐敬酒的人就多了。天依只能每次都举杯帮赵筠代饮,饮过十几杯之后,眼前已模模糊糊的,眼前的人事全都混成一片。忽听得远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我带她们回去”,感觉背后有人一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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