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徐州城的冯小胜

　　冯小胜是徐州西城最有经验的车把式，不是他自封，而是行业内公认的。城西的曲山森林长年传言里面异兽猛禽肆虐，从徐州出发前往中州王城的车队，不管是商旅、军卒还是百姓，都会自觉地绕开。而冯小胜因为有过数次横穿曲山森林的经验，被同行尽皆高看几分。
　　徐州地界农业发达，大量的作物粮食通过其四通八达的道路运送到烽火国各地，尤其以输往王城为最。每天的清晨，络绎不绝的商贾、镖师和旅团汇聚在城西的集市，或挑选货物，或雇佣人手，或收集消息，或接发任务……自发地形成一个庞杂而繁盛的商市。
　　彭池车马行，徐州西城几大最有实力的车马行之一，同时也是冯小胜的东家，今日一早便以他为首派遣一队车马运送着货物出发前往西南方向的豫州——这也意味着虽不用横穿曲山森林，但也会沿着边缘而过。是以东家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让冯小胜出马。
　　木质的马车行驶在不算特别平坦的官道上，时而颠簸两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冯小胜连打几个哈欠，本就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想要一直闭上。
　　“哎我说胜哥，你说咱东家是不是给吓怕了啊？这又不打曲山林子里过，就擦着边儿走，也要把胜哥你给请出山。这大清早的。”旁边一个马车上的把式讨好地对冯小胜道。他名叫唐宝，跟着冯小胜出过几次车马差，从此把冯小胜奉为天人，“胜哥胜哥”地从不离口，要不是被冯小胜严肃批评过一次，“胜爷”都快叫上了。
　　冯小胜微眯眼睛斜睨着唐宝，懒洋洋道：“唐宝你小子胆儿肥了啊，敢在背后对东家说三道四？”
　　“啊呀不敢不敢，这不是替胜哥您发发牢骚嘛？”唐宝连忙道。
　　“我可告诉你，这次的雇主听说出自贵裕门，出手极为阔绰。别看我们这趟有二十辆大车，仅仅是第一批而已。要是走好了这趟差，嘿嘿，你小子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生意嘛？”
　　唐宝立马假意轻抽了两下自己的嘴道：“胜哥教训得是，小弟鼠目寸光没意识到这后面还有这么大一个买卖呢。”
　　马车踢踢踏踏地继续在官道上行走，随着与其他车队的分道扬镳，彭池车马队逐渐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冯小胜听着唐宝继续喋喋不休，依然懒洋洋地靠在背后的货物上假寐。
　　忽然他耳朵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开双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唐宝的话，左右看看之后将目光定在车马队的尾部。
　　两匹精壮的骏马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靠前的一匹驮着一位眉目俊朗文质彬彬的青年公子，而另一匹的主人则是身裹灰袍、兜帽罩头，无法看清身材容貌。
　　冯小胜皱皱眉头，多年走车马差的经验告诉他这二人的目标正是自己所在的车队，而且八成来者不善。
　　“驾！驾！……吁——”不一会儿两匹快马已越过整个车队，直接停在了冯小胜所在的头车旁边。
　　原本的皱眉沉思神情一挥而去，冯小胜很快便转换成一副笑脸朝来人拱手道：“这厢有礼，不知二位找上我们彭池车马队有何贵干？”
　　整个车马队随着头车缓缓停下，诸多伙计探头望着这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你就是冯小胜了？”靠前的俊朗公子开口问道，声音虽然年轻却给人一种老道沉稳的感觉。
　　“鄙人正是冯小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俊朗公子笑意盈盈，点头道：“那就好，看来没找错人。冯小胜，本公子买你一趟差事如何？”
　　冯小胜心头微微一惊，暗想从未遇上过这般走差到半路被人截住干另一手买卖的事，思忖间不觉已有半晌未作回答。
　　“怎么？莫非你有难处？”俊朗公子依旧微笑着，并不因此感觉到冒犯，“据我所知，你们彭池车马行此行并不途径曲山森林，所以对你这个核心车把式依赖不大，你冯小胜不是非留不可的。”
　　冯小胜苦笑着又拱拱手道：“公子既然对我们车马行这趟差事心里有数，那小的也不瞒你，这次实在是因为雇主的要求才不得不随行。要是中途随了公子您，不光咱东家那儿不好交代，连带着雇主也给得罪了……”
　　俊朗公子呵呵笑着打断道：“你怕得罪贵裕门，却不怕得罪我？”
　　冯小胜额头溢出了汗珠，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既然对方连这层底细都探听到了，那此番拦截定然是志在必得，容不得他多加推拒。
　　“贵裕门老夫倒是认得几个说的上话的人，你若不安心，老夫许诺你回头给他们打个招呼便是。”这时俊朗公子身后的灰衣人开口道，声音从兜帽下传来，显得瓮瓮的有些听不太清。
　　冯小胜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我哪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认得？”嘴上却唯唯诺诺道：“是小的多虑了是小的多虑了。既如此不知二位贵客有何差事要吩咐小的？”
　　“呵呵，既然找到你冯小胜，那自然是与曲山森林有关了。”俊朗公子打马上前，靠近冯小胜稍微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偌大徐州城，数你冯小胜对曲山森林最为熟悉，我等正巧想前往一趟，属意你来充当向导。”
　　冯小胜一边暗叫果然是这事儿，一边摆着手谦逊道：“哪里哪里，都是同行们抬举小的。徐州府里大门大派比比皆是，其中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都不知进那曲山森林历练多少次了。公子所说实在是不敢当。”
　　“那么你是同意了？”灰袍人瓮声瓮气的话传来。
　　“这……小的斗胆想劳烦二位稍等，我回趟城里向咱东家请示一下……”
　　“不必！我二人赶时间，岂有许多功夫在这空等你？”灰袍人语带不耐。
　　“还请两位贵客多加谅解，小的实在是不敢就这么随二位离开……”冯小胜有些畏怯地道。
　　“老夫已经允诺你事后为你说清，你却推三阻四，可是消遣我们？”灰袍人大为不悦，转头又向俊朗公子道：“公子我们不能太多耽搁，不如这就……”
　　他的话语停顿了下来，只因叫身边的俊朗公子注意力早已不在这边，却是定睛看向了另外一边，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灰袍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入眼处是一辆中等大小的马车和两匹靠在其前面的骏马，而坐于其上的只是几个看上去童稚未脱的少年，正风尘仆仆地向徐州城的方向而来。
　　见俊朗公子定定地观察着，灰袍人虽有些迷惑不解但也没有出言询问，一边继续远远打量着那边的几个乘车骑马的少年，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冯小胜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俊朗公子又泛起了盈盈笑意，轻声对灰袍人道：“程师傅，我们运气不错，遇上了一个更大的收获。这边的事先放下吧，相比起来有些微不足道了。”言毕又淡淡地扫了冯小胜一眼，打马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疾驰而去。
　　冯小胜挠着脑袋不知这又是何故，却听灰袍人冷冷地朝自己哼了一人，旋即便扭转马头随俊朗公子远去。
　　捏满了汗水的手这才缓缓松开，冯小胜轻舒口气，暗骂一句“两个腌臜货”，连忙招呼起手下的伙计赶紧启程上路。
　　车马队重新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缓缓出发。冯小胜背对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何时怀中悄悄地抱着一只雪白鸽子，细小的腿上缠绕着不知写着什么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