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

　　过年河湾热闹，大人们相互窜门、草台班子的戏、舞龙灯一般闰月的年份才有。大姑娘小媳妇坐墙根下晒晒太阳，比一比谁的新衣服好看。孩子们谗嘴，兜里总有吃不完的瓜子、花生、糖果。国强家的新女婿来订亲了，他家大女儿过完年18了，长得漂亮，听说男方家里就弟兄四个，这个是老小，他爸是长水村开拖拉机的师傅，四个儿子都跟他爸开拖拉机，家里日子很好过。远远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孩子跟着后面追着玩。国强家里坐满了人，河湾村都姓胡，同根同源。按辈份排下来，国强也是福字辈的。新姑爷没来前，大家都在议论来福咋没来。新姑爷的拖拉机一停，大家都把这个话茬抛到脑后了。长水村富一些，地也多，在河湾的上游，前几年乡里把拖拉机的名额给了长水村，周围上几个村里但凡要用拖拉的，都要去长水借车借人，是要队里出钱的。这么大的家伙，一个人在上面操作就能跑起来，开拖拉机的司就让人不禁佩服起来。几个男人都围到拖拉机边，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新姑爷平日里帮人家拉个活，见有人摸拖拉机一下都会呵斥别人：“别瞎摸，生产队里的东西，别乱碰。”
　　今天却不一样，一个大胆的爬上去试试座椅喊起来：“新姑爷，你这拖拉机坐上去真舒坦。”
　　新姑爷笑着回：“队里拖拉机，不是我自家的。”
　　“那有什么关系，除了你家会开，放你生产队，它也没会开走啊！和你自家的一样。”
　　来顺瘸着腿也过来，长宝看到来顺，从小一起玩得最多的哥们，开起来顺的玩笑：“来顺，河湾新姑爷的拖拉机，以后路上看到你准捎上。”
　　“长宝，我腿脚不好，新姑爷准会捎上我。你腿没毛病，就不要麻烦新姑爷了。”
　　大家都知道来顺脾气好，打趣一下也没关系。林子也牵着她家的孩子晶晶过来，孩子吵着要看热闹，来顺见到晶晶就走过去抱起来逗她。晶晶别人逗她就爱哭，来顺逗她却不哭，还要骑在来顺肩膀上。大家又打趣来顺：“晶晶，路不平整，小心从你来顺叔的肩膀下掉下。”
　　来顺说：“晶晶不怕，你叔走路就喜欢不平整的，正好把这脚一高一低补平了。”说着还小跑起来，晶晶坐他肩膀上咯咯笑着。林子有点担心来顺这腿脚真把孩子摔下来，喊晶晶快下来，晶晶也不听她，还嚷着来顺要跑快点，逗得大家直乐。
　　国强家准备中饭了，来福是要来的，村里喜事大家都会喊上一声“队长来家吃饭”。大家都坐定了，才见来福从匆匆走过来。
　　“来福叔，怎么才来呢？”
　　“乡里开会哩，刚回来。”来福头也没抬，脸色有点忧郁。平时遇到河湾的喜事，他好像是自家的喜事一样开心，这也是他受乡亲爱戴原因之一，怎么今天反常呢。
　　“来福哥，不会是县里没有我们队表彰的名额吧？”玉舟有点幸灾乐祸样子，大家都看看玉舟，全安静下来。
　　“会上没有提这事。”来福依旧没有抬头看大家。
　　“那明天上肥，我们下午去把板车整理好，队长。”
　　“不用整理哩，今天开会乡长把各生产队长叫去就说了不搞集体了，包产到户，人家有地方搞得好，明天乡里派人下来要丈田地，各家肥都自己上了，队里肥各家分去。”来福这才抬头环顾了一下大家，全都张大嘴巴看着他。他又补了一句：“全国都是这样的呢，也不是我们河湾一个。”
　　大家这才回过神，炸锅了一样，有说好，有说不好，乱纷纷的。国强本来想叫大家上桌吃饭，这下也加入讨论的人群，忘记自己是主人的身份了。
　　来福提高嗓门：“别吵了，这事情是定下来了。我们吃完饭再说。明天乡里有人下来了。”于是国强才喊大家入座。总归今天是河湾的喜事，大家虽然不知道什么包产到户，但是就是田给自家种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吃饭了。
　　吃过饭，有几个因为明天不用上肥的反到是高高兴兴的去玩去了。还有几个想琢磨拖拉机的听说要分地，也对拖拉机失去了趣兴，往各自家去了。来顺凑过来福身边，问：“哥，这田分了，人也不用上工了，是不是也不用守在村了？”
　　来福有点吃惊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想什么呢？你一个人种地这腿脚不方便，跟我一起种吧。”
　　来顺笑了笑“哥，我一个人能分多少地，就放你一起种。”
　　初五，乡长带了工作队下来了。村里开会，各生产队全部在学校的操场上集中了，乡长先是念了一篇县里文件。就是包产到户怎么好，反正老百姓也是不太明白，只知道自己种的粮食上交粮站，多了自己留着，倒也心满意足。接着乡长就和他们说公共财产要分配的怎么分配给各家，不能分的划分小组共同使用。好在河湾除了三条牛分到三个小组，其他也没有什么分的。幸福听了一下，就早早回家了。
　　幸福到家门口，听见儿子在屋里读书，也不听不懂但是也好听，就坐窗跟前地抽了一袋烟，想想这田地分到自己家里有6亩，他老婆身体不好，大的在县城读书，两小还在上小学，又有点心里没底，于是狠狠抽了一口烟，把烟锅在地重重敲了几下收起来。孝明听到他爸回来了，走到院里：“爸，回来了?”
　　“回来了，你接着念刚才那个。”
　　“爸，我们商量一下，这田分下来了，妈身体不好，你一个怎么种？”
　　“还不是一样种，你爸都种二十年了。”
　　“爸，要不我上学了，在家跟你种地？”
　　“你念你的书，我种我的地。家里用不上你。”
　　不敢说什么，回房间里去了。
　　来福家里儿媳珍珠，从娘家回来，正好遇到来顺在家里。小河湾分家后，父母一般过年在长子家里，出了初五才回家。来顺来接他们回，因为没成家，来顺还是和父母一起过。珍珠不怎么待见来顺，原因是来顺分得地放到他们家种，本来来顺腿脚不方便，珍珠认为来顺种不了地，还来他们家吃喝，所以不想要来顺的地。但是这是他公公的主意，就不敢说出来。临走来顺喊了一下：“珍珠，跟你爸妈说一下，我接你爷奶回去了。”珍珠只是嗯了一声。倒是来福的儿孝生跑出来，牵着他爷奶的手，送出院门。
　　孝生回到家，同珍珠说：“珍珠，爸让叔把地放我们家种，好不好？”
　　珍珠没好气回：“好不好，你们家里人说了算，以后让我去他那两块地干活，休想。”
　　孝生想了一会：“我看放我们一起种才好呢，叔的脚不方便，一个人种地哪行。再说收了稻子，我们也不要他的，爷、奶不也住他一起吗？。”
　　珍珠没有做声，手里打着鞋底，低着头看都没看孝生。孝生也有两天没看她，就凑在她身边想逗珍珠，说：“珍珠，妈催我们，她要带孙子呢。”
　　珍珠说：“要生你生。”故意背对着孝生。
　　孝生厚着脸皮把手揽起珍珠的腰，小两口腻歪起来了。门口大柳树上喜鹊忽然闹起来，珍珠一把推开孝生，以为是爹妈回来了。
　　家家都有人在地，看丈地，谁家分的地好，其实好点地方，差点的地都每家分一块，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有离打谷场近点、水塘近点的就高兴，这样收割和灌溉比较方便。大家就对比这些小事情起来。靠近村头那里有块2分的旱地，收成不好，原本是荒地，队里后来看荒了可惜，就开了种麦子。一年收到20斤麦子。也没有人想要。工作队也没有这块地的图纸。到长顺分水田了，按照长顺的人头算1亩1的水田和3分的旱地，离水塘边的水田分到9分，3分旱地分在老菜园，还有2分差点水田正好就在村头荒地边上。工作组看长顺的脚不方便，就问他要不要调换一下，调一个离打谷声近点，长顺没想换，就问工作组，旁边的荒地能不能给他种，工作组一看是无主地，就登记上去，不过记得是宅基地，记在长顺名下。河湾人看是给了长顺也没话说。
　　“长顺，你拣个便宜了。”
　　“这地给你还不要呢，我就是看我田边上，荒了可惜。”
　　“长顺，你脑瓜里打这块地什么主意？”
　　“哪里，我种点麦子。”
　　一天时间地也丈完了，河湾平地枯黄的底色，打上了白线分成大大小小的一块。长顺没有用那块地种麦子，他从河湾的河滩里移了一捆樟树过来栽上了，樟树苗一个人高，头三年长的慢，后面就长得快。
　　上午还是很冷，林子带着晶晶来田头做田埂，旁边是来顺的田，另一边是金桃家的田，晶晶这孩子有点闹，这两天可能是伤风冒发烧。来顺也来做田埂，和林子招呼了一下，两家田里取土，往中堆成田埂，用铁锹拍结实就可以了。来顺歇脚的工夫，想逗晶晶玩，晶晶坐在稻箩里没有什么精神，来顺摸了措晶的额头，滚烫滚烫。问林子才知道孩子这两天发烧。来顺扯着嗓子喊孝生来田里，孝生以为是要他来做田埂，也驮把铁锹来了。
　　“快点，带上晶晶去王医生家，孝生。”
　　孝生背上晶晶就去，林子把锹丢到一边，跟着孝生后面，往村里王医生家里去了。
　　王医生给孩子量了体温，只能打针退烧，孩子的情况有点严重，让他们上乡医院。王医生自己骑车送他们孝生抱着孩子，坐在医生车上，林子在后面步走。到医院医生抽血化验，打吊瓶，忙了一上午中饭都没有吃。孝生急着回家，林子在医院陪孩子打针。来顺已经把一边田埂垒完了。吃过午饭的时间，林子还在医院，来顺推门进来。
　　“林子，孩子怎么样了？你从地里赶过来，带钱没有？”
　　“不烧了，睡着了。钱没有呢，晚点我想回去拿”
　　“不用了，我带了。这10块你拿着，来回一趟多耽误时间。”说着国庆把10块钱放在床边，“那我先回了，我妈让我把饭给你带了，还热着的快吃吧。”
　　林子接过饭：“谢谢你们了！”眼红红地。。
　　“客气什么，我们河湾人之间不讲这些客气话，吃吧，我回去了。”回头看看在睡觉的晶晶就推门走出去了。
　　来顺走在河湾的提上，新修的河堤高了许多，来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河湾的田地尽在眼下，地上三两的人在干活。来顺心里有点慌，田地是有了，说真话他不想种地，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河湾的子孙，离不开河湾的土地。来顺点上一根烟，对着河湾的土地慢慢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