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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密谋沙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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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注定会有许多人无心入睡,左丞相李斯挑灯坐在案几前一条一条地审核着各地郡守送至行宫的批文奏章,尚不及知天命之年的陛下忽然病倒外郡,这是让李斯所始料不及的。
  旷古帝国才刚刚开创十余年的光景,各诸侯国旧地依然暗流涌动,表面上海清河晏的大秦其实早已站在了风口浪尖的漩涡之中,一旦有变恐怕这创古功业就要毁于一旦,天下将重回周末春秋战国,到时候能否固守昭襄王时期的领土都是个未知数。
  陛下虽于榻前,刚刚拟诏传长公子扶苏自上郡回返咸阳为储,然路途遥远而陛下的身子或是等不到车驾至关中了,这期间旦有意外,恐天下将乱。
  种种思绪不由得让李斯想起史籍典故上那些生前建立煊赫武功死后却人亡政息的君主们。
  赵高再一次到访时,李斯正伏卧在案几上小憩,毕竟已是七十多岁的老者,精力早大不如从前,又连续熬上了几天几夜,身体几近枯竭。
  “中车府令可是已加玺诏书?”见赵高进来,李斯强撑着坐直身子问道,他微微叹息开口:“速遣使传至上郡吧,兹事体大,不可耽搁。”
  “丞相劳累几夜了,要保重身体,陛下已病卧床榻之上,这万里江山还要君侯多担待些。”赵高却是回避了李斯所问的问题,他淡然一笑挥手打发内侍退出关门,落落大方地坐在了左丞相的下首端,神情不再似之前那般卑微,而是仿若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
  赵高的变化令李斯稍微有些愣神,不过也就稍纵即逝而已,自己身为左丞相,该有的容人胸襟还是有的。
  不计较赵高略有失礼的表现,李斯笑道:“多谢府令的关怀,这人老了精力也不如过去了。”
  “我大秦昔日能一统海内,结束自平王以来五百余年的乱局,自是有陛下的雄图大略也离不开君侯的日夜操劳。”恭维话说完后,赵高低下头长叹了口气,言语中带有几分落寞地说道:“然,人老了总是要归乡的,上蔡虽不及关中繁华,但浓厚乡情也足以令人感到欣慰。”
  如果说之前赵高的行为只是失礼,那现在的表现足以让李斯发火动怒了,他眯萋着双眼身体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冷声质问道:“府令此话何意?”
  “君侯当真不解?”赵高直起身子有些吃惊地说道:“君侯自比武信君、应侯、文信侯三人如何?陛下垂垂老矣弥留在际,以君侯功大岂是新君所能容?荀卿曾有言“物禁大盛”,君侯本为布衣拔擢于闾巷,朝野内外人臣之位无居君侯之上者,功名富贵已到极致,此时若不全身而退,待诏书传至塞外,长公子回咸阳继承皇帝大统,高敢问那时君侯当何以立身?!”
  李斯沉默了,赵高所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真要放下手中的权利回上蔡做那刀笔吏都能任意欺压的布衣黔首么?阖上眼李斯又想起了多年前在乡间厕所中所见到的那群因整日偷食污秽食物被人来狗撵而仓皇逃窜的老鼠,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新君继位后不知府令又如何自处呢?”问题无解,李斯揉了揉额头,扫了一眼赵高,将皮球踢回去问道。
  “高生于隐宫,乃罪人之后,又为卑贱之身,赖以陛下恩宠才得今日微末之职,不曾位极人臣又何妨怕跌落云端。”赵高倒是磊落,语气平淡地说道。
  小小的一介中车府令若在平时李斯都不会正视多看上一眼,然而在今天赵高坦然自若的表现委实让李斯很意外。
  见赵高于个人前途之事表现得泰然自若,荣辱不惊,李斯不由得开口问教道:“府令此事来见斯恐怕不仅仅是劝退之意吧?有何赐教还烦请告知一二。”
  “君侯以为论宠幸信任比之蒙氏如何?”
  “不如。”
  “论亲厚程度比之长公子母族如何?”
  “不敢与之相比。”
  “今陛下久卧床榻,大限之日不远矣,诏书虽下,然群臣未知,得此辛密者无外几人尔,谁承皇帝位皆在君侯一念之间。”赵高循循善诱道。
  “如此亡国之言岂非我等臣子所能言论。”李斯底气不足地反驳道:“斯起于微末,享受奢华已久,若真为新君不容,致仕还乡也未尝不可。”
  “君侯大谬!”赵高突然提高嗓音道:“我大秦自商君变法已有百五十年,法家治国乃祖宗国策,今天下法家门众以君侯执牛,高虽不才亦通读刑律,曾自比君侯子弟,然察长公子仁爱,素好喜齐儒之学,而厌我法家之说,旦若为他日国君则必将法儒颠倒,届时君侯所著书立言皆会被禁而焚,倘问君侯百年之后又以何颜面相见我法家历代诸贤?”
  “汝待如何?”李斯握在袖中的拳头青筋暴起,内心反复挣扎着。
  “为天下计,为大秦计,为丞相计,高敢情与君侯商议另立新君。”赵高步步紧逼道。
  “汝这是乱政,当夷三族!”李斯拍案而起怒斥道:“此等言论乃祸国殃民之说,真以为吾不敢杀汝?”
  “君侯何必动怒呢?”赵高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害怕的神色,反而起身眦目睁怒地说道:“高不过卑贱之人,今日护法死又何惜!哀哉我大秦国将不国,法家百年基业将毁于君侯一念之差。”
  权利的诱惑,信仰的坚持终于压迫了李斯最后的心理防线,他颓然地坐下,无力地说道:“府令可有人选?细细讲来,斯洗耳恭听。”
  赵高赢了,他赌对了李斯终归是放不下,不甘心。
  面露诚恳之情,赵高长身作揖道:“高以为少公子胡亥可为人君之选。”
  “何故?”
  “其一,少公子近在咫尺,随车驾返咸阳即可继位为君,不会重演齐桓悲剧;其二,少公子自幼随高通读律历法令自是我法家之君,可免于人亡政息;其三,少公子弱冠之年承大统,国事自是倚仗君侯,况且其与君侯有半师之情,若为皇帝,君侯大可不必受去职还乡之辱;其四,少公子母族卑贱妻族又为亡国之后,无穰侯之人可用,避外戚干政祸事;其五,少公子聪慧好学,加之年幼,君侯可多多教导,日后为我大秦贤君,君侯也可得伊挚叔旦之名;其六,少公子倚赖君侯得已为皇帝,必会加恩于君侯子孙,李氏一族当与国同休。”
  赵高所言六条字字敲落在李斯心上,如同上述公子胡亥无论从哪方面看,与公与私都较之公子扶苏都更为合适,李斯妥协了,最终点了点头。
  见李斯已被说服,赵高拿出已经加盖过符玺的诏书呈上道:“诏书已拟定,高请君侯过目。”
  绢布上,佐书蚕头雁尾,一波三磔。
  赫然在目的却是诏十八子胡亥为国储,并由左丞相监国理政。
  “这。”李斯讷言,他放下诏书,看着赵高。
  左丞相想问什么,中车府令早已知晓,见状一笑道:“此既为原诏,陛下口述,由高代笔。”
  李斯惊诧,他楞楞地看着赵高,等待中车府令的解惑。
  “陛下有恙在身,目难以视。”赵高神色自然道:“行宫之事,就不烦劳君侯费心,有高在,必会无虞。”
  事已至此,李斯也无言以对,沉默中看着赵高大步离去。
  长廊下,一身材魁梧身着石甲的秦将伴中车府令左右,低声交谈。
  “大兄,成以令宫卫百余人入行宫换防,陛下那里有阎乐亲在。”
  “少公子呢?”赵高问道。
  “自大兄离去后,少公子一直久卧于在床榻之上,不曾有异。”赵成道:“只是……”
  “只是什么?!”赵高不满地看了一眼胞弟,喝道:“吞吞吐吐的,有事尽管言说!”
  “少夫人执意请见少公子。”赵成道:“成已拦阻数次,不过怕是......”
  “荆女婢贱。”赵高冷着脸道:“荆人之事可曾告知少公子?”
  “未曾。”
  “罢了,此事吾亲去吧。”赵高想了想道:“少公子不日便为国储,其夫人则不可立荆女,荆女多事,不安分。”
  “那依大兄之见?”赵成问道。
  “行宫之中可有伶俐知事之女?莫好过亡国之人。”赵高问道。
  “宫中之事,成乃外臣,进出只为当值,知之不多。”赵成嗮笑,见赵高脸色不虞,忙收住神情,正色道:“不过倒是前些时日,成得一女,女为亡齐人也,姿色上乘,意欲娶妻之......”
  “卿怕不知死!”
  赵成的话未说完,赵高就狠狠掌掴在其脸颊,并喝退左右亲信,咬牙切齿道:“秦律!夫有一妻二妾,其刑聝;夫有二妻,则诛!卿当真以为律法可恕汝?!”
  被打的懵神的赵成见状,忙作揖下拜道:“大兄,是成一时口误,非妻也,实为篷贱。”
  见赵高沉默不语,赵成也知当是时候,自己私纳亡国之女犯了忌讳,他灵机一动凑上去开口道:“成欲纳齐女,非为一己之私,实则是想他日有仿昔年荆国李园之事。”
  “李园?”赵高冷笑,看着胞弟道:“汝为李园,吾为春申君否?”
  “不敢!”赵成被吓得不轻,他不顾甲胄在身跪伏在地道:“成焉敢叛兄!”
  赵高不语,良久道:“齐女唤名何?”
  “单名一个宓字。”
  “宓者,伏也,屈从之!”赵高点了点头,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他沉默了片刻道:“妫宓,齐之亡女,有德貌,且领来予吾观之,若可,则配少公子。”
  “成谨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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