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贩 二

　　到了七八点钟，常客来了。大抵是真的有些家底的。都是刚吃完早饭的时候，砸吧着嘴，叼了根牙签，闲庭信步地走来。有时候身边还跟着一道吃饭的市场管理人员。
　　当然管理人员来了，在位的该干嘛还是干嘛，也不是什么心虚的事情。就是有些初来驾到的，被路过的管理人员踢了盆子，嘴里嘀嘀咕咕骂上两句，而这往往会招来更多的管理同伙，对这家伙搜查一番。要是还有些关系的，那些算是老卖家了，忙上前来双手合掌，从标袋里掏出几根烟，陪着笑递上去，嘴里还要说着“初来驾到不懂事，宽容宽容，我一定好好管管他。”
　　管理员也不大会拂了他的面子，接过烟拿手里，老烟民了，很熟练，食指中指夹着烟，一并还要对那个被欺负的小贩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有了两轮才又踢了一脚缓缓离开。等走远了，那出来调节的人才抬起弯下的腰，拍下新来的脑袋，狠声交代了两句才又回去忙活生意，有顾客等着的话还要陪个罪。
　　当然这些对其他人没什么影响的，管好自己的事，这些场景就当没出现。
　　这些老板买东西是从不遮遮掩掩的。他们喜欢吃野味，尤其是少见的。有野鸟野生甲鱼出现在摊位上，那他们肯定跑得快。出手阔绰，对价格涨跌不感兴趣，只要不过分都可以接受。
　　事实上价格也过分不到哪里去。摊贩开秤前心里都有个底，再大致商量下，统一价格，之后凭质量卖出去。一定程度上很合理。当然要是赶着卖完回家的，或者是东西实在好的，酌情加减，只要不影响整体销售，顾客和卖家都不会当回事。
　　王德元的常客里面有几位老板，主要是他的货质量过硬。而且王德元也是个能人，似乎是跟野物有个缘分，开着船总能碰上几个稀少的。对于陌生客人的吸引，恐怕也就在于他的衣裤还算是比较干净吧。
　　而一个老板能成为老板，不是在于他自己有多么有能力。主要是能看清人。王德元的好性子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似乎很少发火，甚至连摆脸色都很少。
　　一般人不说话，就在那笑着看你，你大程度后背一凉，觉得有些不自在或是这个人想要害你，哪怕非亲非故。
　　王德元不一样，他不说话那便是不说话，笑也只是笑，他的笑容可能不是那么好看，甚至配着胡须还有点油腻感，但还是让人很舒服，也不说如沐春风吧，至少和阳光顺道，一起映在你的眼睛里，暖在你的心里。陌生人，也是应该感受他的温暖的。
　　王德元很难说是一个好人，甚至说不上很好的生意人。他也有自己的一家要养活，所以他对妻子的贪些小便宜的举动不去阻止。但是他对别人的砍价也常常不会拒绝，觉得差不多可以接受就任由他们砍了，遇上老熟人甚至还会去倒贴点。他两头都不算好的。但是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这就是王德元。
　　王德元吃水上饭的，对货物的杀生很是熟练。王珍娟的手法是跟他学的，速度慢了些。而弄鳝片、杀蛇、野鸟这些只有王德元自己上手了。
　　黄鳝分大中小卖，价格也是从高到低。大号中号的可以弄成鳝洞，也是黄鳝最常见的吃法，做法很多，红烧或是做汤都可以。中号和小号都可以做成鳝片，直接把黄鳝的骨给剔了，让肉舒展开。鳝片最常见的是混着洋葱爆炒，喷香，吃起来也最为有劲道。当然野生黄鳝的肉质都很健。而养殖黄鳝吃起来就有点柴的意思了。显然养殖黄鳝也便宜。办酒席可用不上野生的，一是贵，二是没这么多货。
　　菜市场往往很闹腾，而这边充斥的常常是剪子和刀工作的声响。杀一单要用很长时间。往往都是你先去买别的菜，出来了大概能杀好。
　　野摊子很难有常客。每天吃野味也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连菜市场都很少有人天天逛着都吃同一种菜，更别说这些每日似乎也可由可无的野货了。
　　实在要说，还是没有竞争力。自身条件不够丰厚留不住客人。生意场上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自身物品的质量才是最大的牌。
　　野摊子的小贩除了货物的稀奇占了些许上风还有些啥？价格贵些。比起菜市场里面的生产经营者，货物稀少，主流的水产，像鱼虾之流几乎没有庞大的货源；称量工具落后，总给人坑了的感觉；吃不得亏，饭盒里面什么小币都有，不肯抹个零，一毛两毛还有纠结会儿，不比超市好到哪去；营销手段滞后，这就没什么可说道的了，纠结到毛的一群人，谈不上什么买点黄鳝可以送两条死鱼的。
　　但这些小贩也算是活出自己的态度，想着做大的肯定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尽量满足顾客需要，自己累些那也无妨。不想做大的，混着每天吃饱饭的钱，也算满足。而这些不想做大的，大多打着光棍，只要养活自己，不算难。至于更高的追求，可能暂时还想不到。
　　这些人起点低了截，眼光难免被限制了些，可以理解。
　　王德元也算混个本分，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货全卖掉，上午就算圆满地过了去。大致九十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耀眼而不吝啬自己的光辉了，野摊子几乎也没什么客流量了。就稀稀疏疏几个人影窜动着，都要准备收摊了。
　　王珍娟打来水清洗着这暂时的摊位，收拾盆盘。王德元则到处去溜溜，看看别人东西卖的怎么样了。
　　最早来的那两个外地人，其中比较邋遢的那位，眯着眼蹲在路边，嘴里叼着烟，手里正数着钱。数了两遍把钱撑撑直，放手里拍两下，又随便折了折塞进前面的标袋里。用手把烟拿了下来，脸朝天呼出，继又皱着眉把烟狠狠吸了一口，扔到了地上，抬脚撵灭。站起了身，摇摇头回去了。
　　另一个，之前就有些野心气势的，依然精神不减，带着笑靠在一辆摩托车边上，和摩托车主人聊着。主人王德元认识，是本地人，叫赵志明，娶了个外地人老婆。有需要就开着摩托到城里去买进点养殖黄鳝，早上来这边混着昨晚钓的野生黄鳝一起卖出去。就是摩托车运回来，这些黄鳝都有些毛了。他脚边还有两盆黄鳝，满满当当。
　　赵志明的口碑不是很好，卖黄鳝的的和常买黄鳝的他都骗不了。真要骗着顾客买回去了，不常吃的还好，老吃货第二天保准过来骂他。但也只是骂了，他依旧面不改色声称只是去钓黄鳝的地方不好。
　　王德元偶然听到赵志明喊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叫他文海，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进城。文海的眼里闪着光，看了看边上邋遢衣着的同伙，也没什么神色变化，点了点头。
　　野摊子上剩的东西不是很多了，大多是没卖掉的鱼。活力够的回去养着还能卖，不行的大概率自己将就着吃了。
　　也谈不上将就，小贩子每天都是将就着过日子的话，这顿鱼烧的就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