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怪

　　斗笠人走的极快，他似乎是和人约了什么地点见面，行动极有目的性。夏二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却并不靠近。他知道自己的修为是几斤几两，所以不敢托大。
　　他跟了斗笠人足足半个时辰，还没被发现，全因熟悉中长县的地形，拿人群和建筑，树木做了阻挡，同时还装作本身便是随目的而行的模样。
　　只是跟着这斗笠人在县里转悠，时间越长夏二越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这路越走越偏，转圈还转得特别有花样，按照那民间那些妖怪本子的讲法，这怕不是在走什么大阵，而这家伙就是个邪修。
　　夏二这边一直在肚里的诽谤暂且不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缀形着他的黑衣小少爷的神色已经随着他们的走动变得越来越差。
　　他出身大家门派，这次是奉了师命出来捉妖的，原先路过中长县，只是因为这大少爷娇惯惯了，不能忍受几日不沐浴，让同行的师兄先走几步，他休整之后便会赶上。哪想只是贪新鲜看了个戏，这路却越走越熟悉了。
　　这斗笠人走动的路线，不正是他们所追捕的狼妖最喜欢用的邪教大阵：贪星法阵的前置。
　　又兜兜转转绕了一盏茶后，斗笠人在一间酒楼前歇了脚，楼内看堂的小厮挤着笑将他迎进了大堂。
　　这可就不是太妙。
　　夏二也停了脚，站在酒楼外不远处的包子摊前和摊贩闲聊了几句，眼神却不住一直往那街角的酒楼瞟。他这要是再不进去，怕是会跟丢了这人，但是如果进去的太早，又怕会被发现。
　　他已经跟了黑衣人一路，本身便有着那么几分嫌疑。而这酒楼，鬼知道是一家普通的店肆，还是他们妖魔鬼怪的老巢。接近郊外的城北他很少过来，听说近几年来了不少外来人，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几个熟面孔，连问个消息都要瞻前顾后想个半天。
　　虽说他这的确是有忧虑过度，想太多的可能，但是也是因为斗笠人身上的血腥味太重，让他本能地不安，不自觉就开始行事求妥。
　　又在外头磨了几刻，夏二才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走到了酒楼旁的面具摊前，像模像样地挑了个面具，然后伸出鼻子嗅了嗅，有意无意地叹道：“这什么味，这么香？”
　　听到有人那么问，守在不远酒楼门口的小二可就来了劲，对着他猛地扬了扬手中的帕子：
　　“客官！这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鲜烧快虾头！这可是云州南安那边才有的特色菜，可是当年的须和皇帝都赞不绝口的好菜！当然就是香！”
　　“我们这鲜烧快虾头的汤料可是用的最好的最鲜的鸡汤，炖了排骨，干贝，然后加了上等的料酒熬出来的！我和您说，那个叫鲜！这种手艺也就南安那边的地方人才有，我们可是专门去那南安的酒楼挖来的厨子！”
　　“竟然是那么有来头的么！”夏二附和着小二的口气，睁大眼睛感慨了几声，还咽了咽口水，做出了心动的姿态：
　　“这可真是必须要见识下了。不过你们酒楼不会只有这个菜出名罢，难道没有别的主菜辅菜？”
　　听夏二如此道，小二眉开眼笑。他在这门前也站了有些时间，但这些日子因为到了春茶采收的季节，实在是很少有人会有闲情雅致来这吃饭。
　　普通农民前去采茶，有钱人家出门踏青，眼看着这掌柜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心里也实在是苦。他还盼着月末的薪钱呢，但是这酒楼的样子，掌柜十有八九会扣了他们几个的份例改到次月才发。
　　因而今天这上午就来了三四个吃客的劲头，可是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再加上这几个食客大多大方，看眼前这个的样子，也像是个不那么差钱的，这个月的底钱可算是保住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越发轻快，将人引到楼中上座后，还不忘前来送上碟花生，奉上壶清茶。
　　夏二坐在自己特意挑的临窗的位子，啜了口茶，装作随意地打量了下四周，道：“你们酒楼今天看上去怪冷情的啊，不会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客人了吧？”
　　“哪有的事！”听他那么道，小二急眼了，脖子一梗姿势一摆，对着楼下的垂帘的雅座点了几点，对着夏二打了个眼色，凑到了耳边：
　　“哎哟客官哟，我和您说，但是您可千万别大声，先前可是有客人专门说过不能打扰的。
　　“我们酒楼啊，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大手笔，不说方才在您不久前进来的那位。就早上有个说要等人的，也是阔气得很，一个人就点了整整三席的肉菜，专门要了个雅间。”
　　说到这里，小二又皱了皱眉头：“不过说来也是怪了，他吩咐我们不要打扰，进门前先记得敲门，但是雅间里却其实一直只有他一人而已，也没见其他人进去。我守在酒楼门口也是有点时间了，也没见到他等到要等的人，怕不是还要等到晚上。”
　　“这的确是有点怪。”夏二应和了一句，点了几个菜，喝了一大口茶，又道：“你说在我之前就有个客人，听着像也是一个人，那他又在哪儿，点了什么菜啊。难不成也在雅间不成？”
　　“哎，您可猜对了！”
　　小二双掌一合，眉飞色舞：“那客官还真要了个雅座，也说是要等人。不过菜倒是没有点的那么奇怪，问了问我们的招牌菜就点了。位置的话，就挑在那早上那个等人的雅间旁边，也是很有缘分。”
　　就在旁边？夏二眉头一挑，托着腮扯出了一个笑来：“的确是有缘分，小二，你们这菜上的实在是有点慢呐，我这茶水喝的都得去茅房了。”
　　“是有点慢是有点慢，我这就给您去催催。”
　　被人堵了话头，小二也不恼，打了哈哈搪塞过去以后对着楼下一指：“我们这酒楼茅房就在雅间那走道末，用着个字画挡了半挡。就是那个画了兰花的画儿，客官，需要我给您带路么？”
　　“不用。”夏二挥了挥手，摇了摇头，示意小二看一眼门口：“你们这又有客人来了，看着还有那么点多，你还是先去迎着吧，这几个看着可有点钱。”
　　小二应声回头，抬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年，眼睛一亮，对着夏二连连摆手：
　　“可不是，客官我这招呼了他们就马上去给你去厨房催催，走廊那就麻烦您自个走了欸！记得就在那雅间旁边的字画那啊！认准兰花！”
　　“哎。”夏二应了声，从另一边下了楼，往着雅间那头凑去。可能是因为大多用来招待贵客，雅间这边燃了香，墙上大多还贴了些字画，和大厅那处的气氛截然不同。
　　夏二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轻重，努力让自己显得那么随意一点，然后放轻了呼吸停在了先前小二指过的两间雅间中间。那儿也挂着一幅画，画了一株梅树。
　　嗯，这是一株很有趣的梅树，一棵姿态妖娆的梅树，一个吸引他目光让他沉迷的梅树。
　　夏二一边盯着那画，一边装作沉迷地用手扶墙，半靠在墙上竖起了耳朵。这酒楼并不是特别上等，厢房和厢房之间的那道墙板很薄，一旦夏二靠在了墙上，那房里的声响就能毫不费劲地听到大半。
　　“……明夜子时，你明白了么？”
　　出声的是那个斗笠人，隔了一层墙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身上原先带有的血腥味更是被墙和熏香两层过滤，变得几不可闻。
　　“你说是那么说，但是我已经忍了太久了。你一直不让我杀人！还不准我袭击附近的牛羊，天天就只能吃这些你们做的佬子菜，一点劲都没有！”另一个声音接在斗笠人之后，显得有那么几分浮躁：
　　“你前天也是那么和我说的，说再熬到明晚！但是总是有一个明晚，我快要被憋死了！我和你说刘明怀，到了明晚，你必须让我吃那么几个人，否则你怎么对得起我？！”
　　斗笠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夏二听到那个暴躁的声音似乎在磨牙，喘气声沉沉浮浮，有些吓人，比起人，感觉有些更像野兽。
　　“明天仪式结束前，你只要敢对任何一个人下手……我就敢让你尝尝妨碍者会有什么下场。“被磨牙者那么质问，斗笠人的声音也依然平稳，只是相较先前更加阴沉了几分，凉飕飕的像是结了冰：“墙外面的小耗子，听到这里你满意了没有，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被发现了！
　　随着斗笠人的声音落下，雅间的门被咚地吹开，夏二全身一凛，靠着直觉向右边一摔，手慌脚乱地滚了过去，正好躲过了袭来的那一爪。死里逃生后，他拼命平着呼吸，心惊胆战地打量了几眼原先的位置上出现的几道深陷入地面的爪痕。
　　这是狼？
　　而敞开的雅间门口，也有一个头发灰白的青年抓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手伸在前面，摆出的正是个爪子的形状。
　　“竟然有人偷听？！刘明怀你在想什么，竟然不提前和我说！”
　　随着灰发青年磨牙的声音，一股子血腥味从他的口中溢出，斗笠人静静站在一旁，依然是极为镇静的模样，但是说出口的话就没有那么动人：
　　“杀了他，月牙。这个人——你可以吃掉。”
　　看着气势随着斗笠人的话逐渐涨起，眼睛兴奋到发红的灰发青年，夏二嘴中暗暗泛苦。一个斗笠人就生机渺茫，再加上一个来历不明的狼爪青年，他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