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 十

　　这一站就是整整一天，达夏尔除了处理公务，就是埋头写字，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瑟努一直也不敢多话，只好站在一旁干等。到了日落天黑的之后，达夏尔才推掉了依然排在门口请求觐见的各类使团，缓缓起身。
　　他扶着自己的膝盖，花了好一会才站直，中间瑟努伸手要帮忙，他立刻举手示意拒绝，
　　“神明在上，谢谢你，你今天能来，能够留下来我就很高兴了——瑟努祭司，不用了。我身体一直不好，神殿里的医师们都建议我应该多走动走动，但是这工作又需要我每天长时间维持坐姿，实在是要命。”
　　“神明在上，实在是辛苦您了，事务如此繁忙。”
　　这句话是真心话，瑟努经过一天的观察，实在是佩服大祭司的毅力。他就这么坐在这整整一天，饭都没时间吃。这种工作量如果一直持续，别说是大祭司这种年龄的老人了，就算是瑟努这样的青年人，也会被消耗殆尽。
　　“神明在上，也不是每天都这么繁忙的，现在临近新年，神国两域加上南境和国外的所有的使团都希望在新年的祭典之前谒见，事情才会这么多，特别是今年——你站着干嘛，往下走吧，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去花园里走走——你还记得那个花园吧？内殿的那个？”
　　“嗯……是的，大祭司大人。”
　　“啊，那就好——不，不用你扶，我自己下得了楼梯，你走你的。”
　　“好，好的，大祭司大人。”
　　瑟努点头答应，但还是不住地回头，这段楼梯很高，而且也没有扶手，达夏尔下楼梯的时候每一步都看着非常吃力，感觉就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但他最后也没有摔倒。
　　“瑟努祭司，我们走吧，时间不多，我晚餐还与人有约。”
　　“是，大祭司大人，其实我——”
　　“啊，索西斯女神已经登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小时候这个月份女神的位置还要再低上不少。”
　　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瑟努一直跟在大祭司的身后，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一直开不了口，简直是心急如焚。
　　“嗯……古书上确实提到过相关的内容，虽然女神能够经过中天就是洪水将至的象征，历法也是如此定制，但实际上真正泛滥的日子跟女神在夜空中的位置不太一样。”
　　“是啊，你很喜欢看古书，不是吗，瑟努祭司。”
　　两人已经来到了内殿的入口，两个原本站在那里的侍卫见到了大祭司立刻屈膝行礼，达夏尔摆手示意之后，那两个侍卫便跟在了瑟努的身后。
　　瑟努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
　　“嗯……呃，在生命之厅的时候上学就看了不少，父亲教我们识字比较早，我们那个时候又没有什么朋友，没事的时候只能看卷轴，有什么就看什么。”
　　“有什么就看什么，你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吗？当了神殿的祭司之后你权限比之前大了不少，应该这个兴趣得到了不小的满足吧。”
　　原本在大厅里步履艰难的达夏尔自从见到了这两个侍卫，就像是吃了什么恢复活力的仙丹一样，步履如风，瑟努不一会就被甩了下来，他慌忙加快步子赶上去，
　　“呃，我喜欢一些有意思的故事，神话里的东西我看得最多，神殿里我最经常翻看的也是那些，毕竟了解神明的往事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神明的往事并不仅仅是神明的往事，不是吗，历代的法老也都是荷鲁斯的化身，他们的故事也都在神话之中，但实际上那都是活生生的历史——至少在某个时期，是活生生的。”
　　达夏尔自己纠正自己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瑟努，瑟努感觉心口一凉，他意识到达夏尔在说什么了。
　　“大祭司大人，您说的很对，神话中有真有假，有些是神明的教诲，有些只是后人的杜撰。”
　　“嗯。”达夏尔突然停下，扶着靠背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椅上，“瑟努祭司，你很聪明，但是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吗？”
　　“不，不太清楚。我还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不太明白——谢谢。”
　　达夏尔用手指了指自己座位旁边的空间，示意瑟努也可以坐下来。
　　这实在是僭越得厉害，瑟努原本准备谢恩婉拒，但达夏尔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一瞬间他就屈服了，连声道谢坐了下来。
　　“你习惯于一无所有，你认为能够拥有眼前的东西就可以安稳的活下去——我知道你家里是兄弟两个，你哥哥离家出走之后你才得到了祭司的位置，你从小就作为次子不受关注，这不怪你。
　　但是现在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人，你就必须要开始想多一点，远一点，想要保住八分就得先争到十二分，十五分，这样你才有生存的余地。你若只是个庸才，你祭司的位置早在几年前就会被夺走了，但是你不是庸才，一路保住了这个位置，直到今天。”
　　“神明在上，这一切都是得益于您的恩典，当初也是您出面平息了议论。”
　　“但是如果你退缩，完全可以不当祭司，跟着你的哥哥一起逃跑。不要跟我说你是被迫，我们都知道，你内心深处绝对不满足于当你哥哥的影子。而且那个职位本来就是我封给你们家的。”
　　言外之意，那些人争的是我达夏尔的权威，如果他封下去的祭司能够被人轻易夺走职位，对于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您抬爱了。”
　　“现在神国信仰动摇，外来势力不断冲击我们神殿内的威严，但大祭司们却一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这种局面如果持续下去，恐怕不等你的孩子长大，这些神殿全部都会被彻底淘汰，变成你喜欢看的故事。”
　　“怎，怎么会，大祭司大人，您这话说的，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会，这一切都已经在路上了，我有过一些……机会，去改变，但是我似乎没有足够的力量，现在我已经老了，能够拯救神殿的人已经只能是你们这一代了。”
　　“您，您这话，是……！”
　　瑟努几乎要窒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意思是，新年祭典上，法老可能会宣布一个与异邦神有关的新神肖，这个神肖的主祭目前还没有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