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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霄的眼前是一片混乱，此时他正置身于暗流之中。
在他的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像他一样在水中挣扎的人。
在水浪轰然落下的前一刻，他其实已经和小喇叭爬在了钻探舟延伸出来的梯子上，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进入舟中，便被暗流打散了。
顾霄强忍着温度滚烫的暗流，摸到了防护服上开启头盔供氧功能的按钮，下一刻，头盔夹层中的氧气包扎破，一股纯粹的氧气便吸入鼻子中。
顾霄头脑顿时一清醒，拨开水流向上游动，没几个来回便在水面露出了头。他擦掉透明面罩的水渍，看到已有不少的拾荒者在水中冒出了头，都在甩动胳膊游向大半截露出水面的钻探舟，于是也奋力划开水浪，游向钻探舟。
地下暗流在岩壁中无孔不入，在水平线又上升了一大截，终于、岩壁上裂开的口子中不再涌出水流，水潮也渐渐降了下去。
顾霄在钻探舟上找到了陈洪和小喇叭，却并没有发现赵姓男子。随着水潮的降下，滚烫的水中渐渐浮现出十几具尸体，其中便有那名赵姓男子。
赵姓男子额头被碎石砸中，凹陷进去一大块，血水已在洪流中被冲干净，被小喇叭涂鸦过的头盔，也已经布满了裂纹。
这短短几十秒，上百名拾荒者便折损了十分之一。
陈洪将赵姓男子的尸体拖回了钻探舟，顾霄帮着陈洪将尸体装进了工作人员推出来的冷冻柜车，十几具尸体仿佛不存在过一般，被工作人员推进了神秘的钻探舟深处。
小喇叭突然放声大哭，顾霄神色不忍地拍着他的后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顾霄见过很多的死者，当年他上大学、读研究生，又进入医院，这八年多的时间他几乎都是在和伤者与死者打交道。经他手术活过来的伤者有很多，但重伤无法治疗而去世的死者也有很多。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人的生与死，让他看淡了这些再也无法见面的离别；也许是他还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无法了解拾荒者心中的悲与痛，现在的他除了低声的叹息，却没有可以与小喇叭感同身受的地方了。
......
钻探舟中的舵长从舟中走出来，这是个皮肤稍微带着淡黄色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漆黑的作战服，头戴全透明头盔。名字很雅致、叫做秋百川，他不仅是这艘钻探舟上的最高指挥官——舵长，也是这里唯一的高等人。
他看着钻探舟外的满目疮痍，对着众人大声道：“所有伤者都去钻探舟中治疗，稍后会有医护飞行器来修好螺旋桨。这一次的地下暗流只是突发情况，大家不要慌张。”
这话说完后，有些伤者开始走入钻探舟接受治疗，有些人则垂头丧气地躺在暗流消退后湿漉的岩石上默不作声。
顾霄和陈洪带着小喇叭坐在钻探舟延伸出的甲板上，各自出着神。
“小小，这次任务如果能顺利完成的话，你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下井探矿了。”陈洪低垂着头说。
小喇叭原本静默无声，在听完这句话后却突然站起来，戴着头盔狠狠地顶了陈洪的胸口一下，气愤地坐在了稍远一些的甲板上。
陈洪也穿着防护服，他只是象征性地向后晃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拍了拍顾霄的肩膀，轻声说：“小伙子，你跟我来一下。”
顾霄跟着陈洪走出甲板，站在了泛滥的暗河前。
顾霄看着陈洪弯下腰，佝偻着身体用手掬了一捧水，然后打开头盔，顶着78°炎热的地温将水一饮而尽，旋即合上头盔。
稀薄的水蒸气从陈洪头盔上飘忽而逝，陈洪咂着嘴说：“有点烫，但真甜。”
地下暗流，其实就是地壳中的暗泉通过岩石的缝隙渗下，贮藏在了地壳中的某一处地方的泉水，又因为地温的缘故，温度也有高有低，故而陈洪说一声‘甜’，也是合情合理。
“小伙子，你是高等人吧。”陈洪随口一问。
顾霄神情一紧，向四周看了一下，陈洪轻笑道：“放心，这里没什么人，我也只是和你闲聊几句。”
顾霄稍微松口气，盯着陈洪问：“不知道陈叔你要聊什么？”
陈洪说：“以前在这片废墟上，也有高等人从光照区流落下来，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近些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当然，聊你的这个身份、我并不是想问你的秘密，而是想和你做一场交易。”
“交易？”顾霄疑惑道。
陈洪笑着点点头说：“没错，一个可以让你成为基因战士的交易。”
顾霄静默了。他今天又听到了一个新的词语：基因战士。陈洪肯定不会想到，他其实连基因战士是什么都不清楚。
正当顾霄心里想着如何回答之时，陈洪又道：“我只需要你保护好小喇叭就行。赵木槌与小喇叭都是我收养长大的，现在赵木槌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有小喇叭。”
只需要保护好小喇叭就行？顾霄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陈洪一缕怀着死志的情绪。
一个如父亲般的人，打算把自己收养长大的孩子的保护权，托付给另一个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心态呢？
顾霄看着陈洪的眼睛，发现这个面容苍老的男人的眼神中有历经沧桑岁月的沉淀，也有枯如朽木的空洞。
“我答应你。”顾霄答应了下来。他心中想的是，不管陈洪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需要去面对什么生死之间的大危险，这些都与他顾霄无关。但小喇叭是将他从吞食兽口中救下来的人，他本来就欠着小喇叭一条命，所以不管答应与否，小喇叭都会是他要保护的人。
陈洪露出衷心的微笑，然后看了一眼在钻探舟门前一直站着的秋百川一眼，抿了抿嘴，对顾霄道：“我们回去吧。”
陈洪佝偻着身子向前走，顾霄还是跟在他后面，只是这次顾霄感觉陈洪的背影不再是那么暮气沉沉，仿佛多了那么一丝潇洒和决然。
钻探舟上方，医护飞行器徐徐飞来，开始修补钻探舟顶端的螺旋桨。一艘小型的维修舟盘旋在钻探舟上空，为飞行器提供着辅助。
走回钻探舟甲板的顾霄看到每一架反重力飞行器中都坐着一名操作人员，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机器，他这才恍然，此前他一直认为遍布地下城的反重力飞行器是无人机，原来竟是有人在操作。
三个小时后，钻探舟在一番维修后焕然一新，所有人都登上了钻探舟、并将手中的探测仪交给工作人员，这些探测仪中的数据、会由钻探舟的中央电脑进行测算与评估，并籍此规划接下来的钻探方向。
众人在钻探舟休息室的一排排古铜色座椅上，沉默等待着。
“嗡！”钻探舟的螺旋桨在某一刻呼啸而动，逆向旋转，安置在钻探舟中的核动力炉开始运转，低浓度二氧化铀在核动力炉中发生反应，阀门装置与检测装置泛起绿灯，那占据着钻探舟三分之一长度的钻头，在核能的推动下轰然旋转起来。
秋百川身处在钻探舟内部的控制区，他的面前是一整块屏幕墙，十几名穿着作战服的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着。
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子站起身向秋百川打了一个手势，秋百川轻轻点头。
下一刻，三股猛烈的白蓝色光芒从钻探舟推动装置中喷出，钻探舟巨大的身躯以飞鹰扑水的姿态撞入地壳薄膜，成片的火成岩在瞬间化为粉末，无数的碎石崩射向四面八方。
这艘庞大的核动力机器，径直钻入了更深的地下——莫霍面。
......
21世纪的科学家用数据推测，莫霍不连续面以下的温度达到惊人的400°以上。
23世纪时，华夏聚落群的人类率先通过‘钻探机’钻入了莫霍面，却在星球内部不同的地区中，发现了不同的结果，因此证实了科学家对于莫霍面以下400°高温的推测，并不完全准确。
顾霄所在的钻探舟，在钻入莫霍面后，并没有触碰到预估报告中坚硬的玄武岩，钻探舟外壳上安装的温感器从外界传递回来的温度，也没有达到400°，只是达到了100°的水沸点。
秋百川与科技人员记录着钻探舟所处区域的数据，核动力炉继续提供者绵延不绝的核能，推动着钻探舟深入。
“让那些拾荒者做好准备。”秋百川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吩咐徐姓男子。
徐姓男子快步走到休息区，将所有人从座位上叫了起来。
钻探舟在钻头的影响下轻微震颤着，但因为有稳定装置的保护，钻探舟的机身基本不会受很大的影响。
所有人都迅速聚集在舟门前，等待着舵长的下一次命令。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压抑感开始在每一个拾荒者的心中蔓延，聚集便意味着要出去，出去便面临着极大的风险。钻通了莫霍面又如何？钻通以后会面对更加危险的挑战。而拾荒者们，说白了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轰！”突然，钻探舟剧烈的振动起来，仿佛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而众人下一刻，便见到秋百川带领着十几名黑衣人快步走来。
秋百川大声道：“每个人取一柄合金斧，跟我出去！”
“出去？”所有人心头悚然一惊。
就在人们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上百柄合金斧便被工作人员用巨大的机器拖来，
顾霄取了一柄合金斧，面对着缓缓开启的大门，不由得露出几分迟疑。他并没有这些拾荒者逆来顺受的性子，也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就这么出去，很可能会成为一具掩埋在地壳之下无人问津的尸体。
陈洪拍了拍顾霄的肩膀，将小喇叭推到了他身前，提着合金斧阔步走了出去。顾霄看了一眼身后涌上来的人群，只好带着小喇叭也走了出去。
......
钻探舟外，上千道白昼灯点亮了整个空间。——这里是距离地表31.2km深的莫霍面。
上百名拾荒者从钻探舟从走出，沿着递伸下去的梯子攀爬，落在了坚硬的深绿色橄榄岩地面上。
这些深色粗糙的橄榄岩遍布整个地下，钻探舟的钻头就扎在橄榄岩中间的一条地下暗河中。
秋百川带着十几名手持激光枪的黑衣人沿着梯子爬下来，与上百名拾荒者站在一起。
“把032号飞行器调出来。”秋百川在全透明头盔中喊话。
下一刻，钻探舟中飞出一架反重力飞行器，飞行器在空中盘旋数次，最后悬浮在地下暗河上方。接着，飞行器的底部伸出密密麻麻的探灯，射出无数道红光，那些密集的红光瞬间织成一道光网，将这条很狭窄的地下暗河所覆盖。
突然，被红光所覆盖的暗河中有身影在动，飞行器捕捉到了这道身影，顿时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画面。
“你们把这段地下暗河围起来。”秋百川伸手点向几个方位，又指了指上百名拾荒者。
拾荒者们便握着合金斧四散地站开，盯着正中央飞行器追着的那道身影。
陈洪和顾霄以及小喇叭，三个人站在了距离秋百川最近的地方。尤其是顾霄，他觉得正在暗河中游动的‘身影’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兆头，便拉着小喇叭站的更加靠后。
反重力飞行器在追逐那道‘身影’的过程中缓缓下落，伸出一截X光射灯，飞行器中的男性驾驶员嘴角微微上扬，摁下了操控面板的拍摄键。
这时，突然飞行器外发出一声巨响，男驾驶员骇然望向外面，却发现整个飞行器竟处在了一个满是息肉的环境中，而自己所在的驾驶舱正上方，出现了一排坚硬硕大的牙齿，狠狠地咬在舱门上。
“咔嚓！”
男性驾驶员还未来得及呼救，飞行器连同身体瞬间便被咬得支离破碎。
对于男性驾驶员来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亡的。可对于守在地下暗河旁的人们来说，那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暗河中猛然跃出一个庞然怪兽，一口咬住飞行器，用力一咀嚼，飞行器便四分五裂，被怪兽吞入腹中。
那怪兽浑身长着狰狞的岩石鳞片，身躯像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虫子，没有四肢，只有四扇深绿色的肉翼在空气中摆动。
怪兽庞大的身躯从暗河中跃起时，暗河波涛滚滚，吓呆了所有的人。
“开火！”回过神来的秋百川震怒无比，指着那庞大的虫型怪兽下达了射杀的命令。
秋百川身后的十几名黑衣人顿时分散站位，手中的激光枪对准那虫型怪兽，下一刻，一道道深蓝色的射线从激光枪中射出，打在虫型怪兽头上。
但激光枪里射出的光束，只是在虫型怪兽的头上留下了密密麻麻冒着青烟的黑坑，十几名黑衣人的第一轮射击，并没有取得实质性效果。
虫型怪兽唳叫一声，甩动巨柱般的身躯狠狠地碾压向周围的拾荒者，拾荒者们纷纷向钻探舟的方向逃窜。
秋百川指挥黑衣人再次进行射击，那些深蓝色的激光射线顿时封锁了虫型怪兽进攻的方向。
顾霄拉着小喇叭退到了钻探舟的边缘，和陈洪站在一起看着暗河中这只庞大的怪兽。顾霄本以为那排污通道中的吞食兽已经相当巨大，没想到眼前这虫型怪兽竟比吞食兽都要大数倍，在暗河中如一堵防洪巨墙，身躯甚至让暗河从两侧分流。
这样庞大的身躯，是如何隐藏在暗河之中，并且蠕动的？
下一刻，答案揭晓了！那被虫型怪兽肆虐的暗河中，忽地冲出一道身影，紧接着，这道身影甩出一条长舌，竟准确无误地卷住一名站在最边缘的黑衣人，然后身影快速跃入暗河中，接着，那黑衣人惊骇无比地冲天而起，又被拉入滚滚暗河之中。
这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