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

　　这一问来得突然，惊得拉姆历达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拉姆亚达呵呵一笑，背转身去：“历达，你的心迟疑了。”
　　拉姆历达怒声道：“我只是不明白，血亲之间这样彼此争斗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亦认同国不可无君，但那应当是为神民谋福祉的明君，而不是靠着阴险狠毒的手腕爬上王位的卑劣小人。”
　　拉姆亚达冷淡道：“可是你口中所说的明君在神族几万年的历史中几乎没有，即便是当年众神称贤的圣君也曾为一己私利盘剥神民。说到底，世间生灵都是自私的，不论是我们神族，还是人类和魔族，都无法根除这种出于本能的秉性，只不过各族表现形式不同罢了。魔族的自私明目张胆，神族却是以大义加以掩饰，而无用的人族也避免不了为各自利益同类相残的血腥。如果真如你所说，存在一心为民的上神，那他还没登上王位便已被人刺杀了。”
　　“为什么？”
　　拉姆亚达摇头道：“小弟，你对权谋之事真是一窍不通。我终于明白为何父王在世时从不许你插手政务了，这是对你的保护。若是当初他没有故意冷落你，你如今焉有命在？”
　　大哥的一席话顿时戳中了拉姆历达埋藏已久的心事，他面色愕然，一时间竟未能接话。
　　拉姆亚达接着道：“这其中的道理十分简单，因为争位需要有决断，有机心，必要时还需狠得下手，而你所说的卫民贤君，他需要的是一颗仁爱之心，但这两者往往是互相冲突的。”拉姆亚达语声一顿，继而道，“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蛋糕就那么一点，若是都被仁君瓜分给神民，那么原本手头拥有一大块蛋糕的上神们岂不是要忍痛割爱？所以啊，那些手握重权的上神是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的。”
　　拉姆亚达站起身，手指轻轻抚平华服上的褶皱。他身上所穿的仍是在长清殿里见到的那套，显然是刚结束议政，衣服也不及换，便直接赶过来了。
　　拉姆亚达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好好想想你要站在哪一边，这必然是日后我们兄弟二人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这句话仿佛利刃一般刺进拉姆历达的耳膜。他怔仲望着大哥离去的声影，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深沉的无力与悲凉。
　　而此时，神殿中另一隅，一道人影轻飘飘落入米歇尔的寝宫。那人身手极为敏捷，宛如猫一样轻巧地走了进来，期间竟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伏于案上翻看案卷的摄政王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漠问道：“说。”
　　身着黑衣的男人的脸隐在黑巾之后，看不清他的面容，黑巾后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不笑夫人已经逃出神殿。”
　　米歇尔轻微皱了下眉头：“是谁帮的她？”
　　“二皇子。”
　　“嗯，去吧。”
　　仍旧如来时一样，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翻窗离开了，就像从未来过。米歇尔坐着沉吟了一阵，随后便唤来值守宫娥，命令道：“去将玉千城叫来。”宫娥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将人带了过来。
　　米歇尔直接开门见山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出宫探寻不笑夫人的下落。”
　　玉千城诧异道：“她不在宫内吗？”
　　米歇尔冷哼一声：“刚刚得到的消息，她现在已经逃出宫去了。”
　　玉千城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找到后是否将她带回？”
　　米歇尔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你只需要悄悄跟着她，观察她的行踪便好。也许，这便是一次揭开真相的大好机会，若是强行抓她回来，反而会打草惊蛇，断了线索。”
　　玉千城躬身道：“是。”接着一转身，人已化为一道清光消失于暮色之中。
　　米歇尔坐在案前，心内琢磨着暗卫回报的信息，面上神情甚为烦躁。这时，宫娥进来回报：“二皇子求见。”
　　米歇尔阴沉道：“刚给我惹了麻烦，这便来自找苦吃了，很好。让他进来吧。”
　　拉姆历达随宫娥来到米歇尔面前，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内殿，高声道：“皇叔，历达今日来是想请问一事。”
　　米歇尔见他说话语气咄咄逼人，不由有些疑惑，于是道：“你说。”
　　拉姆历达冷声道：“你这摄政王到底打算当到什么时候？”
　　米歇尔眸光骤然冷了下来，拉姆历达却是毫不退让，直直盯着米歇尔。
　　“是不是大殿下对你说什么了？”
　　“这不重要，我只想听你的回答。”
　　米歇尔平静道：“大殿下他还不具备当王的资格。”
　　拉姆历达面色变得沉痛起来：“皇叔，你难道真的要篡逆谋反？”
　　这话瞬间点燃了米歇尔心中的怒火，厉声道：“我何时谋反让你瞧见了？”
　　拉姆历达生知皇叔性格强硬，若一味步步紧逼，最终结局只能是不欢而散，于是便放缓声调，诚恳道：“我其实并不关心谁来继承大统，只是不想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为了权利争得你死我活罢了。”
　　米歇尔面上怒气渐渐消散，继而叹息一声：“我又何尝想踏足这名利场，只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如此行事。”想了想，他望着拉姆历达，神色复杂：“既然已经到了眼下这步田地，那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母神。”
　　“母神？”拉姆历达愣了一下，“王位之争与母神有何关系，她不是已经过世几千年了吗？”
　　“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据礼官说，母神是病逝的。”
　　米歇尔冷笑一声：“病逝？那你可曾见过你母神的尸骨？”
　　“这……”拉姆历达面色迟疑起来，继而道，“那时我还年幼，宫里的各位长辈并未领我拜祭母神，大概是怕我伤心吧。”
　　米歇尔眼神中泛起一丝寒意，语声冷厉：“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千年之前，先帝得到消息，说失落已久的神宫秘宝天问剑流落于凡间曲奎湖中。天问剑威力巨大，若落入魔族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先帝于是立马亲自赶往凡间。而这一去，却是迟迟不见回来。”
　　拉姆历达面上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米歇尔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你母神见先帝迟迟不归，心内着急，于是不顾劝阻，偷偷下凡寻觅先帝，不想这一去，便从此没了音信。你母神赶往凡间的半年后，先帝回到神族，而那时你年纪稍长，已然渐通人事，应该能记得当日先帝回来时的场面。”
　　拉姆历达语声笃定：“当然记得，那天神殿热闹极了，几乎所有上神都去东殿迎接父皇归来。父皇身着琉光仙甲，乘九天玄凤，周身笼罩祥瑞之气，宛如天人。他腰间悬着那把觅回的天问剑，满面荣光，周围上神亦是欣喜于父皇带着神宫宝物归来。”
　　米歇尔道：“不错，你观察得很仔细。不过那天随天帝回来的可不止是天问剑，还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以及一个噩耗。”
　　拉姆历达垂首不语。米歇尔站起身，他望着暮色下的亭台楼阁，眸光深沉：“先帝宣布了你母神于凡间病逝的消息，但却并未带回遗骨。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立了那名女子为贵妃。宫中元老问起那女子身世，先帝却不愿细说，每次都是含糊其辞，执意要立她为妃。而那女子虽为凡人，瞳色如凡人一般漆黑如墨，甚至连武技都不会，却不知什么原因，竟拥有同我们神一样的漫长生命。仔细想想，这一整串事件，处处都是疑点，实在太过奇怪了。”。
　　拉姆历达望着米歇尔道：“皇叔莫非怀疑父皇隐瞒了母神的真实死因？”
　　“你母神的死因定然不简单，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派暗卫查探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不过，”说到这里，米歇尔忽然语声一顿，转身望着拉姆历达，目光犀利，“我敢肯定，你母神的消失定然与那不笑夫人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