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怀疑

　　当一个人在失去一种感官时，其他的感官就会自然地增强。比如说当双眼看不清时，通常听力会变得更清晰。这是上天赋予人的最神奇的礼物。所以当韩炜的手一把抓在身前那人的肩骨时，他听到了清晰的骨头折断的声音，然后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
　　韩炜虎躯一震，暗叫不好。他杀过人，也从不怕杀人，但他却未杀过妇孺儿童，没有杀过手无寸铁之人。
　　就在这一刻，韩炜的左后方已有掌风袭来，右侧两处的脚步声也已迫近。
　　韩炜收敛心神，一边放开那身体已如烂泥一般的女子，一边翻身踢腿，全力攻向左后方出掌之人。出乎意料的是，对手功力甚高，拳脚相击，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跌了开去。
　　韩炜踉跄一步刚刚站稳，身后二人一拳一掌已然攻至。他迅速转身，左手画圈卸去对方的掌力，右手出拳与敌人的拳头硬碰一招。“咯”骨头折断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出拳之人惨叫一声翻身倒地。
　　韩炜携着余勇再攻出三招，一招快过一招，逼得出掌之人连退五步。当退至第六步时，韩炜身后已有三人杀至，其中一人正是先前最快逼近自己之人。韩炜知道，此人定然在敌人中武艺最为高强，于是打定主意先要将其解决掉。
　　月光昏暗，四周漆黑一片，韩炜凭着对敌人气息和动作的判断，一声大喝，身体向攻来的三人中间撞去，将其原本摆成的“品”字队形瞬间瓦解。他斗大的拳头好似铜锤一般上下翻飞，毫无章法，也绝无招式可言。他的功夫虽得过名家指点，但在临阵对敌之时他却从不墨守陈规，只要能够击倒敌人，再难看的动作他都能做得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弥补了他悟性的不足，使他成为朱府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转眼间，韩炜的身前又只剩下一人。武功较弱的两人已各自领受了两三拳，断了几条骨头，失去了战斗能力。
　　那武功甚高之人使的是一套阴柔的掌法，掌力所到之处总能带起一阵阴冷的寒风，且招招出手角度刁钻，不寻常规。在承受韩炜如雨打雷鸣般的攻击时，总能出其不意反攻一两招来。
　　韩炜已和此人过了近二十招，虽然一直占着上风，但在这黑夜之中，目不视物，始终无法发挥全力，不能如愿将其击毙。
　　而此时另有五人已将他二人围在中间，可并没有着急出手。
　　打斗之声早已传入朱子㙔和蔺本卿的耳中。前者找了块青石就地而坐，神色怡然，似乎并不在意那边的战况，甚至还拿出了折扇，用手指不停地旋转。后者就着急得多了，手里提着灯笼来回踱步，连地上的杂草都快被踩趴下了。
　　蔺本卿忽然走到朱子㙔身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折扇，说道：“喂，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就不着急？”
　　朱子㙔看着自己已失去折扇的手，淡然道：“着急有用吗？”
　　蔺本卿皱着眉头道：“你……你这副模样真是讨厌至极！”
　　朱子㙔瞧着他微微发怒的脸，以袖遮面道：“这样如何？”
　　蔺本卿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三遍“淡定”，又说了三遍“克制”，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朱大公子，我现在很想问问清楚，你既然知道有仇敌追杀，为什么还要跟我出来啊？嫌命长了吗？！”
　　朱子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来的也许不是我那仇家。”
　　蔺本卿不解道：“你是作恶多端吗？惹了这么多人？！”
　　朱子㙔哭笑不得道：“为何你的问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蔺本卿正色道：“你快说，为何不是你那仇家！”
　　朱子㙔将手伸到蔺本卿的面前一摊。
　　蔺本卿十分不情愿地将折扇重重往他手上一放，说道：“可以说了吧？！”
　　朱子㙔徐徐道：“你我早已出游过好几回，之前可曾见过这阵仗？”
　　蔺本卿沉吟半晌，默默摇头。
　　朱子㙔续道：“那便是了！若他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为何还要等到今天？！”
　　蔺本卿又问道：“不是你那仇人，那会是谁？”
　　朱子㙔反问道：“今日你我出行都有谁知道？”
　　蔺本卿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子㙔那双犀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一动不动盯着蔺本卿的脸，说道：“让我来数一数吧。”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身后衣衫上的泥土，又将折扇展开，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首先，在场的只有四个人，我的父亲朱复，知县邱芝宝，你还有我。邱芝宝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了衙役，就是我们先前遇到的那几个黑衣人。虽然他们有拦道之举，但以他们的实力，我不认为能够给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蔺本卿点头表示同意。
　　朱子㙔续道：“再者，父亲回府为我们安排行程，将我们出行之事告诉了府内四个极为重要的人。哦，韩炜就是其中之一。我敢担保这四个人的忠诚，所以定然不会是他们。”他抬头仰望着那看不真切的星空，眼神逐渐迷茫起来，“那么，剩下的就是你和我了。”
　　蔺本卿的站在朱子㙔的身后，瞧不见朱子㙔的脸，他也无法想象朱子㙔脸上的表情。他握紧了拳头，问道：“朱子㙔，你在怀疑我？”
　　朱子㙔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淡淡反问道：“我应该怀疑你吗？”
　　蔺本卿胸口不断起伏，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半晌才慢慢平静，凄然说道：“没错，我的确值得怀疑。”
　　朱子㙔陡然转身握住蔺本卿的手，炙热的眼神瞧进蔺本卿的眼眸之中，断然道：“但我过你！”
　　蔺本卿心跳骤增，甩开朱子㙔的手，说道：“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我真的在骗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朱子㙔笑了，正巧浓云散开，月光倾洒，银色的光晕在他周围铺了开来，在朱子㙔的脑海中深深地烙上了印记。
　　“你……你……”蔺本卿从未见过朱子㙔笑，但他真的笑了。
　　朱子㙔轻轻拍了拍蔺本卿的肩，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白？明白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蔺本卿一脸茫然地看着朱子㙔微笑的脸。
　　朱子㙔并不想回答他，敛起笑容，望向黑暗深处，说道：“或许，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我。”
　　蔺本卿收回被朱子㙔搅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将眼前的危险放入大脑思考，说道：“莫非他们的目标是韩炜？”
　　朱子㙔摇头道：“不，一定是我！但他们不愿杀我……我是否应当跟他们走一趟？”
　　蔺本卿急道：“别胡思乱想！”
　　风起，云聚，月色转淡。
　　朱子㙔神色黯然，喃喃道：“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