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之会 下

　　前厅之中忽然一片默然，似乎连灯盏中火焰摇曳的细微声响都能分辨出来。
　　“叮叮”
　　朱复已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将漂浮在茶水上方的茶叶拨开。他浅呷一口，让茶水缓缓在唇齿之间流动，然后经过舌头流入喉咙。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闲心品茶，换做是十八年以前，就算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这样做的。而如今，他已是这朱府的老爷，苏州城之内生意做得最大的古董商之一，他需要有朱老爷的样子，也需要有朱老爷的品味和态度。
　　就在他饮茶的这一瞬，他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三人，最后停留在厅门外的黑暗中。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将夜里朱子㙔遇袭的事情在脑子中拼凑出七八成来。他知道剩下的部分还需要一个人来提供，但那个人为何还没有来呢？在朱子㙔遇袭的时候，那个人又在何处呢？他一向相信他手下之人的忠诚，因为他们都是自己亲自选拔并且精心培养的。而韩炜、赵怀还有他所在等待出现的尹毅，这三人更是他根据每人的特点因材施教所调教出的佼佼者。他不相信他们会背叛自己，会背叛这个朱府。
　　“老吉，”朱复打破沉默道，“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吉治拱手道：“老爷，我也发出了信号，他见着了，想必应该会来的。”
　　“应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用这个词了？”朱复语气中已带着些许不悦。
　　吉治赶紧解释道：“老爷，您也是知道的，他来去无影，虽然平日跟在少爷后面，但也很难寻得他的踪迹。不然……不然也不会叫作‘影子’了。”
　　朱复冷哼一声，道：“影子？影子会离开主人吗？”
　　“不会！”
　　一个黑影呼吸之间从厅外黑暗之中飘入大厅，轻轻落在大厅当中，正是朱复正在等待的“影子”尹毅。
　　尹毅是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今年已有三十岁。他的身材高挑，一袭黑袍将浑身裹住，身上再无其他配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眼总是半睁半闭的样子，满脸的短须让他看上去增添了几分沧桑。让人特别留意的是他的头发，长度刚好及肩，收拾得非常利落，用一根黑色的头绳束起。他绝不会允许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影响他的任何行动。
　　朱复将茶杯重重放在几上，说道：“哦？既然不会，那你且说说少爷遇袭之时你在哪里！”
　　拜倒在地的韩炜已忍不住直起身子怒目瞧着尹毅，他虽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足够表达他的愤怒。
　　可尹毅却没有瞧韩炜，更没有瞧朱复，眼神空空荡荡，不知是否还清醒一般。他就站在大厅中央，一动也不动，缓缓说道：“不远，就在附近。”
　　朱复怒道：“还在狡辩！既然你就在附近，为何不见你出手相助？！”
　　尹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不答反问道：“敢问老爷，属下的职责又是什么？”
　　朱复的面色大变，尚未开口，却听赵怀在一旁说道：“影子，你的意思是公子遇袭责任在韩炜，不在你，对吧？”
　　尹毅道：“我并没有这么说。”
　　朱复戳指道：“可你就是这意思！”
　　尹毅又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朱复道：“那你是何意？”
　　尹毅仍然站在原地，这是他的本能，不动时就一动不动，若要动起来，就绝不让别人发现自己。
　　“我的意思是，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吉治着急道：“影子！你就快说吧，你究竟做了什么？”
　　赵怀向朱复抱拳，插话道：“老爷，依属下之见，如今影子无论说什么我们都无法分辨真假，所以他究竟做了什么一点也不重要。现下情况特殊，不如将此事押后再议。”
　　朱复冷笑道：“你们倒是兄弟情深！依你所见，他二人该当如何处置？”
　　赵怀正色道：“属下不敢徇私！更不敢置老爷和少爷的安危于不顾。依属下愚见，韩炜虽有失职之罪，但毕竟奋力救回了少爷，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况且，韩炜已然受了伤，也算是得到了教训。”他偷偷瞧了一眼朱复，见他并无不悦，鼓起勇气又续道，“至于影子……念在他多年跟在少爷身后为他掩饰身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少爷近日也不会再离府，不如……不如暂时将他留在府内，待危机过后，老爷要审要罚，全凭吩咐。”
　　“你倒想得周到！”朱复将捋了捋胡子，将赵怀的建议仔细思索了一番。他了解韩炜的赤诚，清楚赵怀对敌人的仇恨，也知道尹毅一向孤僻的性格。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仍是相信厅内这三人的忠诚的，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他们召集起来进行询问。
　　朱复思忖半晌，转向吉治询问道：“你觉得如何？”
　　吉治答道：“老爷，他三人从小就在你我眼皮子底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应当还是有数的。此次少爷出行，他二人虽有失职之处，但毕竟没有生出什么祸端，不如就按照赵怀所言，将二人安排在府里，待危机过后再做打算。”
　　朱复微微点头。
　　吉治见他点头，喜不自禁，脸上已露出些笑容来，又道：“老爷明鉴，依属下之见，现在最令人怀疑的还是那位蔺公子。虽然他与少爷交好数载，但他背后的蔺无回三兄弟的身份隐藏得极深。他们定然另有图谋！另外，还有少爷救回来的那个女子……”说着瞥了一眼韩炜，见他也朝自己瞧了过来，便使了个眼神让他保持安静，然后续道：“那女子的身份需要严查，避免将奸细带入府中。”
　　朱复“嗯”了一声，说道：“你说的极是！那女子本就不该救回来！如今……罢了……子㙔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是寻常家的姑娘，纳做小妾也是行的。至于蔺本卿那臭小子！哼！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几年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动静，对子㙔也还不错。”
　　朱复的目光依次扫过韩炜、尹毅和赵怀，最后唤道：“赵怀！”
　　赵怀跨出一步，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加强对蔺无回的监视。”
　　朱复微微一愕，忽又笑道：“不错，你很聪明！但我要告诉你，聪明的人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赵怀连忙跪倒在地，道：“属下谨遵教诲！”
　　朱复不再理他，端起茶杯，将漂浮的茶叶轻轻吹开，说道：“那女子的身份就劳烦管家去查查，明日之前定要有个答案。”
　　吉治应道：“是。”。
　　朱复又道：“韩炜、尹毅，你们二人各自回房，没有命令，不得出来！”
　　说罢，又浅浅呷了一口茶，随即盖上了盖子，放回几上，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