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在尸骸中笑出来的孩子

　　陆洺浑身都在颤抖。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眼前的一切。
　　作为在战场上长大的孩子，死亡，对陆洺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每天都要从数以千计的尸体中翻找财物，那些尸体有的腐烂发臭，有的血肉模糊，正常人看了多半会呕吐不止，但陆洺却习以为常。
　　眼前的景象恐怖吗？
　　实话说，比起血肉横飞，尸骸遍地，如同被野蛮的巨锤抡过一遍的血色战场。
　　眼前的灰红色海洋，倒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陆洺真正不敢相信的，是眼前这道幽冥之门——
　　居然是他的武魂！
　　那股冥冥之中传来的联系，正是他询问过无数大人后，他们告诉自己的那种感觉。
　　“你是我武魂带来的人吗？或者说，是我的魂环？”
　　陆洺直勾勾的盯着浑身剩下没有一丝血肉的白骨巫妖，没有一点害怕，平静的问道。
　　他不怕鬼，自从父母双亡后，陆洺便知道了一个真理。
　　人言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巫妖再可怕，能有那个为了一百铜魂币，就将两个幼童赶出家门的贵族老爷面目可憎吗？
　　白骨再幽森，能有那盏煤油灯下，城主府兵士扒光他身上钱财，那张扭曲的脸庞可恨吗？
　　鬼是不会害人的。
　　会害人的，只有人。
　　冥魂巫妖眼中蓝色的鬼火微微闪烁，空洞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于虚无中发出冥冥的声音。
　　“吾主，您的武魂‘幽冥之门’，是亡者的墓园，深渊的归宿，死亡与终末的最后引路人，生灵背面的唯一净土。”
　　巫妖的话很晦涩，在战场上刚满六岁的陆洺听得迷迷糊糊。
　　“简单点讲。”
　　“简单来说，您觉醒的是消亡之地的最强武魂，幽冥之门。”
　　冥魂巫妖声音缥缈，缓缓道。
　　陆洺顿时瞪大双眼。
　　消亡之地的最强武魂，有多强？
　　“和孤狼武魂比，谁更厉害？”
　　孤狼武魂是血色疆城第一高手的武魂，以他魂宗级的实力施展起来，能无伤战胜全副武装的一百名士兵。
　　这在陆洺眼里，已经和战神一样强大了。
　　“苍穹与浮尘之别。”
　　陆洺心头一震，继续问道：“那和啸山虎比呢？那是莱恩王国第一高手的武魂！”
　　“瀚海与小虾之别。”
　　冥魂巫妖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那……那和蓝电霸王龙比呢？那可是上三宗之一，最强的兽武魂！”
　　陆洺呼吸急促，竭尽全力，说出了他认知中无敌的武魂。
　　冥魂巫妖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答道：“幽冥之门属诸神级武魂，在其下，吾等消亡星球的旧日支配者，为半神级武魂；再其下，百万年魂兽献祭之武魂；再其下，方为昊天锤、七宝琉璃塔、蓝电霸王龙一流之武魂。”
　　三根骨指僵硬的竖了起来，冥魂巫妖轻声道：“蓝电霸王龙比幽冥之门差了三个等级，约等于蓝银草武魂和七宝琉璃塔武魂之间的差距。”
　　听完冥魂巫妖的话之后，陆洺连呼好几口大气，心脏狂跳。
　　他感觉，自己这些年形成的思想，被彻底推翻了。
　　真的觉醒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战场上的这些人，就是被我的幽冥之门武魂杀死的？”
　　陆洺吐出一口浊气，忍住内心的悸动，低沉问道。
　　他并不在意这些士兵的死活，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
　　就和他的父母一样。
　　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引起王国方面的注意，怀疑到他头上来。
　　别看陆洺只有六岁，一年的拾荒者生活，让他磨炼出了不逊于成年人的心智。
　　冥魂巫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幽幽道：“这些凡人之躯的鲜血，是您开启武魂，以及指引我通往现世道路的祭品，九百九十九条健壮的凡人生命，便是召唤我的条件，吾主。”
　　眼前这个大骷髅的回答，让陆洺更加坚信自己武魂的强大。
　　连觉醒都需要献祭九百九十九条人命，这等条件，他从未在任何书籍上见过。
　　“最后一个问题。”陆洺眼神复杂的望向冥魂巫妖，道：“你是什么人？和我的武魂有什么关系？”
　　眼前这位从刚刚开始就对他毕恭毕敬，无所不答的骷髅，其周身散发出的一丝气场，明显比陆洺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
　　那股近乎化作实质性的黑色死气，起码在血色疆城那位孤狼魂宗身上，陆洺从未见过。
　　“我是您的附属武魂，深渊冥星的旧日支配者，吾主。”
　　冥魂巫妖古井无波的回答道，仿佛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陆洺却精准的捕捉到，他一直静默燃烧的鬼火，那一刹那的失神。
　　“虽然我无法想象你有多强，但从你说的这些来看，你以前应该很厉害，比我们世界的封号斗罗还厉害吧。”陆洺静静的望着冥魂巫妖，他经历过亲人双亡的痛苦，能感受到身前这个大骷髅身上那股近乎化作实质的悲伤，“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依附在我这样一个小孩身上呢？”
　　陆洺坚信丛林法则。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多善良，多正义，多善解人意的强者，都不会轻易屈服于弱者的。
　　臣子听命于皇帝是因为他有军队，魂师听命于宗门是因为宗主更强，就连魂师学院的学生，如果实力超出导师，都会出现忤逆之举。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实力更硬通。
　　这一点，陆洺五岁那年就知道了。
　　听到陆洺的话，冥魂巫妖深邃眼眶中的两道鬼火，发出了异常的闪烁波动。
　　此刻，号称绝对冷静无情的巫妖大人，也不免有些心绪波动。
　　“吾主，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冥魂巫妖眼中鬼火闪烁，虚无道：“您愿意听魂灵讲述吗？”
　　陆洺咧嘴一笑。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接着，他随意的扒开废墟上的尸骸碎肉，毫不在意的坐在了灰红色液体淹没的海洋之中。
　　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艺术家口中所谓“生的光芒”，“希望的种子”那般矫揉造作。
　　在他这里，一切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坐在亡者中，就该笑，和在人类中没有任何区别。
　　那一瞬间，冥魂巫妖眼中鬼火顿时闪过一缕光芒。
　　自己那颗百万年前便被他舍弃的心脏，好似在虚无中又跳动了一下。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
　　消亡之地的终末，为什么会选择依附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亡灵与被遗忘者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威严的、强大的、恐怖的，看上去与生灵刻板印象中一模一样，带来恐惧与毁灭的家伙。。
　　那个在尸骸中笑出来的孩子。
　　才能真正让消亡之地的存在们，找到一片魂归的栖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