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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久露，大明楼早已映丽湖面，彩光流彻。
李初一勉强挥完一万次。当第一万次收刀而回之时，李初一顺势向后倒去。
身影约约，曹仲玄闪至李初一的身后，一把接住。而后所带出的风才吹拂到李初一，将衣摆扬起，晃动不停。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搭肩而行。玄袍的曹仲玄在夜色中并不是很起眼，但当大明楼煌煌亮光照到他的头颅时，顿时就会异常明显。
他架着李初一来到湖畔，灰白长袍的老人和一风姿绰约的青年人已经站在那里等候。
年轻公子哥立马上去，这回他没有指骂这个半秃子，而是直接把丹药塞入李初一的口中。然后在帮他将药力化开。
这人是乐遇，老人是楼主。
曹仲玄将李初一缓缓躺平在草地上，然后向老人行礼。
老人呵呵一笑，道：“仲玄，你是否也有乐遇一般的疑惑。为何我非要将心力浪费在这样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身上？”
半秃了的胖子看了眼一旁的年轻公子，而后摇了摇头，道：“我相信楼主自有安排。”
老人摆手一笑，指了指曹仲玄，道：“你啊，对旁人一副冷面孔，偏偏对我们几个天天这样，净挑些好听的说。”
胖子的身躯又往下躬了躬，现在真的只能看见一个半秃了的头了。
“我和小遇说是因为一颗糖，其实不假，就是一颗糖。剩下的其实也就不重要了。”
老人背身过去，看向大明湖，负手而立“当年我去玉京救人，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去迟了的，最后只救下他和现在的十五，以及一个快不行的女使。这小子，看到我的第一眼，喊了我一声“老头”，然后就递给了我一颗糖，说是他娘亲给他留下的，很甜。”
老人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哈哈笑着：“你们知道当时我什么样吗？那些路边的乞丐知道吗？我当时比他们还脏，还臭。这小子当我是个乞丐，叫我老头。哈哈，你们说，我能怎么办，只能收着啊。后来知道我是谁了，他便再也没和我说话，那个女使告诉我，我要去救的那个人告诉过他，我会去保护他们的，他们会没事的，可是他的娘亲还是死了。”
老人说到这，眼睛眯起，面色散发这寒意。
“这座城里，当年有人不想让我去救人。我至今都没有找出来。”
一旁的乐遇和曹仲玄打了个颤。
“至于剩下的，我便就是想试一试，人到底能不能逆天，顺便看看当年那个小子的猜想对不对。这便就是全部原由，你们应当知晓。毕竟是你们出力啊。”
老人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然后走回楼里。
曹仲玄躬身送了送老人，而乐遇则是看着地上的李初一陷入沉默。
曹仲玄把白露插在湖畔，碰了碰乐遇“想什么呢？”
乐遇咦的一下“你说当年那个家伙到底有什么秘密，玄都会有那般大的反应。”
曹仲玄摇了摇一脸肉的头。
乐遇抬手点着他的脑袋“哎呀，就知道耍刀。能不能有点脑子哦。”
月下湖面，映着一道修长影子和一道胖矮的影子，修长的影子活泼好动，胖矮的影子始终在一旁受着，不言不语，偶尔摇摇头，偶尔点点头。丝丝清朗的声音伴着吴侬软语缠上明月
……
过了片刻，李初一才悠悠转醒，四周无人，只一楼一月数个瀛洲以及身旁草地插着的白露。
李初一感觉身子除了有些酸胀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不觉在心底暗叹，这是不愧为圣手，这等医术当真是世所罕见。
毕竟大夫治病这种事，病人最是感触深厚。久病成医，那么李初一也算得上是“久伤知医”了，身上百处伤疤，也算让他对大夫有所了解了。
他开始脱下鞋子衣物，拔出白露准备入湖。既然是他的刀，那么现在便不能落下，就像上阵杀敌的士卒，永远不会放下自己的武器一样。
即使是春日，气温不低，但是在这夜晚入湖，还是有些清冷的，激的他打了几个寒颤。
他缓缓从湖畔下水，直到水面逼近脖颈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此时不比白天，入水便是近乎漆黑一片，李初一只得一门心思往下潜，等到了湖底再说。
突然，又和昨天白日里一样，他发觉周身水流急速流动，又是那熟悉的感觉。腿脚一痛，紧接而来的便是晕眩和气闷。
然后便不知所以的感觉到微光，意识开始清明，胸口也不再发闷，即使无法呼吸也没有事。
此时，腿脚痛觉已经消失，他借着无明草的光，发现腿脖处有些咬痕，可是却没有伤口。端详一会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李初一便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四周水流又开始流动，湖底积污扬起，李初一禁闭双眼，捂住口鼻，防止污秽入了口鼻。
过了片刻，等到李初一睁开眼时，一个硕大无朋，似牛头又像是蛇头的头颅出现在他眼前，离他只有三尺不到。
自十二岁开始，李初一便开始在街头拼杀，尤其是清河那般的边境小城，尤是凶险，可是李初一每次都能活下来。所以在面对危险时，他还是很有一手的。
可是此时的他也慌了神了，这东西他也没遇过啊。
不过李初一立马按捺下恐惧的情绪，转念想着，这东西是放在大明湖里的，说明楼里是知道它的存在的，或者说老师是知道它的。而且又是老师让他下的湖，并且昨日也应该是这家伙把自己拖下来的。想到这李初一也心安不少，至少不再恐惧害怕了。
他壮了壮胆子，伸出手臂，要去抚摸这个他不知脾性的庞然大物。
只见李初一伸到一半，那头颅一偏，径自游走了。借着光可以看见它巨硕的身躯也在游动，它并未走远，而是盘起身子，守护在这无明草的周围。
他用身子将李初一和无明草围在里面。然后把头颅撇向里面，李初一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对牛角般的巨角。
这东西到底有多大，李初一也不清楚，因为湖底视线并不太好。可是仅仅只是头颅就比李初一大上好几个，可想而知，这身子有多大了。
李初一也并未对它不理睬自己耿耿于怀，毕竟这等生物自有他傲然的脾性。就像清河百花楼的小娘子们，但凡有些姿色的，哪个不是对着顾客挑挑拣拣，要读书的，要有钱财的，要年轻的。眼前的这东西显然要比那些青楼里的姑娘要稀罕许多，有脾气也实属正常。毕竟刚刚李初一只是伸手探探风，若要真的一次就成，那就真的是咄咄怪事了。
李初一想到当年在戏院里听到过一说书先生讲的一个生物“极北大泽有一种凶兽，似蛇四足，头顶牛角，长逾百丈，又可大可小，在这大泽里兴风作浪，泽野千里，无人能降。”
这该不会是条蛟龙吧，李初一心中思虑着。当看到那条蛟龙不再有动静，李初一也开始背靠无明草打坐冥想。试图去感知天地元气，可是依旧无果。
片刻后，他又见到自身灵台，里面的混沌雾霭被万道光芒驱散。他知道是老师出手了，不然他是无法感知到灵台的。
李初一有些兴奋和期待，这将会是他活了十八年来，头一回感知天地元气。可是他也有些担心，怕结果会让他失望。
不过总是有一丝机会的，那么他便不能放弃。因为他不想让十五那小丫头再跟着他跑三千多里地，只为过上个能不用逃亡的日子。
这时李初一清晰感知到了天地元气，原来元气就是这般模样，原来修行者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李初一心中无限感慨，他发觉天地元气无处不在，而且世间万物都有其独自的气息。他仿佛能听到植物呼吸吐纳的脉动，他还感知到不远处有股旺盛的生命气息，是那头蛟龙。
这种感觉就像是十五第一次开口喊他哥哥，十五第一次会自己走路……
此时如若他能清晰看见那头蛟龙的面容便会瞧见那种嗤之以鼻分外鄙夷的神情。没错，那头蛟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一阵眩晕，李初一便又回复到原本模样，不能感知天地元气。
可是他的眼里已有新意，眉宇间也透着欢喜。少年在此时多了久未有过的自信，这种风采寻常多在自信且不知深浅的人身上。
他抬手抚摸无明草，抿嘴一笑，点点头。
此时的十五正在掰着手指头，嘴里嘀咕着“常伯一个，庖叔一个，乐哥哥两个，司姐姐一个，范叔一个，哦对了，刘爷爷一个……”
十五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看见李初一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只因这小妮子早就可以时刻感知到李初一的所在，湖底那头蛟龙她也知晓，是楼顶刘爷爷告诉她的。
十二层的怪老头告诉她，那头蛟龙是楼主在北方大泽降伏的，擒至此处守湖，它便就是楼里的十二管事。都管它叫“胡”管事。已经通灵成精，可惜不能言语。
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求便能求来的。不然谁会想到在这里摆弄针线，缝制香囊的小小丫头居然能轻松入境，并有如此敏锐的念识呢。
隔着如此深的湖水还能感知到李初一，可非寻常修行者可以做到的。至于那头蛟龙，在湖底这么多年，天下有几人知晓，十五能轻易感知，原因有二。
一呢，她本身对于生命气息的感知就异常敏锐。二呢，是那头蛟龙在那日现了踪影，如此再去寻找熟悉的气息便容易许多。
不然隔着大明湖能感知到那头蛟龙，非得是通天境的不可。
小妮子发现手指不够用，便又重十以后在数一遍，她没有感到烦躁，至少小脸上有的是认真的神情。
不知为何这认真之中似乎有些恍惚，十五想起了第一次缝制香囊时的情景，那时她才四岁，是哥哥一手教的，然后她给他缝制了第一个香囊。奇丑不堪，不过是勉勉强强把香料塞入不漏，不过李初一还是把那个香囊当成宝，配戴在腰间。
逢人问起，必要说这是我家小妹缝的……
以后每年，总有新的香囊，可是李初一还是把那第一个留着。
十五憨憨一笑，有些痴傻。
世上女子，无论如何出尘脱俗，总会因为某个男子痴痴傻傻的甘之如饴。
如今不过是多上几个，不对，是十几个，也没什么事，一个一个的做，总会做完的。
小妮子的心思纯真，眼里看的是香囊，心里想的便就是香囊，最多最多在多添一个“心上人”。十五的“心上人”便就是李初一了。
在湖底盘坐冥想的李初一自然不会知道十五在干什么，就算是刚刚楼主帮他驱散混沌雾霭，他也无法感知那么远。身前丈许已是极限，哪里能有这等本事。
少年嘛，多有痴傻，不过不似女子的痴傻。女子那是什么都知道，而少年则是都知道什么！大相径庭哦。
李初一意外发现，也许这无明草最大之功效不在帮助修行，而是在于它的安神助眠。这个有它的湖底，意外的好“睡觉”啊。。
这种“睡觉”就是那种飘飘乎乎，却使人异常舒适的感觉，十分惬意舒坦。
原来修行也是可以“睡”着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