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湘夫人

　　“姐姐你看！那是什么？好漂亮的竹子呀！”
　　通往湘水的河道上，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一名穿着翠绿衣服的少女正站在船头，指着江边竹林兴奋喊道。
　　英气的脸蛋娇艳动人，常人看了难免生出怜爱之心。
　　但若是目光往下，便会赫然发现，少女长着一条蛇类的尾巴！
　　俨然非人，而是一只蛇妖！
　　可旁边二人皆是不以为奇。
　　一名同样长着身为的白衣少女见状轻笑道：
　　“青儿，那叫湘妃竹，是永州一带特产竹类，其中还有一段浪漫的神话传说呢。”
　　她久困河中，又逢中毒受伤，心神疲惫。
　　如今复得自然，又见这江上美景，自然心情大好，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
　　绿衣少女好奇道：“是吗？什么神话传说？姐姐快告诉青儿！”
　　白衣少女见她像小孩子一样焦急，不由掩嘴一笑，忽看向一旁的少年道：
　　“我记不得了，不如你问许相公，他肯定知道。”
　　绿衣少女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瞅了少年一眼：
　　“就他？他懂什么，还是姐姐懂得多，姐姐饱读诗书，乃是宫中第一才女，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会知道？”
　　旁边少年此时正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见两岸青山相对，江上烟水迷蒙，远处更有绿竹环绕，红花点缀。
　　好一副青山绿水图！
　　不由心生感慨，轻吟道：
　　“清风拂绿柳，白水映红桃。”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如此美景，古人诚不欺我~”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落在小青眼中却是虚伪浮夸，惹得后者翻起白眼“哼”了一声。
　　倒是白娘子闻声动容，忍不住道：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许郎君好彩~却不知是你做的诗句，还是……”
　　她能品出诗的好赖，却不记得少年有读书写诗的习惯。
　　少年闻言一笑，自嘲道：
　　“古人诚不欺我，自然是古人所作，我哪有这般本事？只可惜，作出此诗的诗人数十年前已然故去，我来此快有十年，今日方知盛唐不再，而当今之世……”
　　说到此处，少年便是摇头叹息。
　　此人正是许亦无疑。
　　他与白娘子二人离开永州已有三日，昨日已将母亲送回老家零陵县。
　　其中发生的故事不需多言。
　　无非是书生小姐，才子佳人的老俗套。
　　不过意外的是，那才子倒也不曾真个抛却母亲，而是二人私奔之后，独自进京赶考去了。
　　数年之后得功名回来，却发现恋人已经不在，此后便一直寻访母亲下落，并未娶妻，直到昨日母亲回去。
　　而母亲因一次水灾流落到永州，心中只想着分别多年，对方恐怕早已变心。
　　重逢才知晓，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如此情形之下，二人团聚后自是喜极而泣，场面感人。
　　最后母亲决定，留在零陵，找机会劝那人一起搬到永州。
　　许亦无意干涉，只留书一封，差人送去永州城，叫吴知府暗中保护，便告辞离开。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游必有方。
　　他既已安排好一切，也无需过分挂念，只希望一切都好。
　　只是心中难免惆怅，今日见眼前美景，才算消解几分。
　　不料触景生情，想起诗人王维和他所在的那个盛唐已经不在，遗憾之情便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当今世道的确艰难，许相公若是有心，不妨出仕为官，造福一方百姓，也算不负圣贤之志。”
　　白娘子闻言说道，似有所感。
　　别看她如今是少女模样。
　　其实从出生时间来看，她已经一千三百岁。
　　后世记载白素贞的年龄为一千百八百岁。
　　首次出现世间为南宋，即公元1127到公元1276/1279年。
　　而此时是会昌六年，即公元846年。
　　二者相隔400年左右，若再算上近百年的高速成长时期。
　　正好对应了“五百年前”的前世。
　　——别以为五百年就是指500年整。
　　其实在古代，三、五、九，很多时候都是虚指。
　　如果把三百年、五百年、九百年或者千年换成现代语言。
　　那大概就是：
　　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以及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便如《西游记》中一样，按严格的年代顺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也不到五百年。
　　总之不必较真。
　　话说回来。
　　她修道千年，从先秦时期开始就已经存在于世间。
　　虽然当初灵智未开，尚属蒙昧，但中华大地年前来的沧桑变化，其实都看在眼中。
　　之前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随着灵智逐渐成长，又一步步朝人类的方向“进化”，心中难免有所感触。
　　这也是黎山老母和观音大士都看重她的原因。
　　若非心地善良，有造福人间的志向，堂堂大神又怎会在乎一只小妖怪？
　　许亦闻言却是摇头：“救人易，救世难，大唐气数已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倘若救不回来，恐怕烽火连天，就在明日。”
　　他既然选择出世，当然是想做些什么。
　　拯救苍生或许力不能及，但能做到的，他会尽力。
　　所谓人各有志。
　　有的人只想独善其身，因为怕死，什么事情都不愿做。
　　谓之牵涉因果。
　　但若无因果，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不和任何人发生关系。
　　不与任何人产生感情。
　　心无挂碍一生不受牵绊，那和死人有什么分别？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
　　一个人死去，有三种定义。
　　第一种是生理上死去，心跳停止，不再具有意识，也无法继续感知世界。
　　第二种死去，是被人遗忘，没有人再记得他。
　　第三种死去，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缕印记消失，化为最原始的能量，彻底重归星海。
　　而一个人倘若无牵无挂心无挂碍，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以第二种方式死去了？
　　没有人记得你，没有人关心你，你也不关心别人。
　　那还活着干嘛？
　　禽兽尚知父母亲朋，人岂能太上忘情？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别人怎么想与他无关，他也接受，只是不认同罢了。
　　而当今之世，的确如他所言，是大唐最后一次崛起机会。
　　在此之后，有唐一朝，再也没有出现复兴的曙光。
　　而唐朝一旦结束，中华江山便从此走向没落，再也没有真正大一统的时代。
　　“公子何必如此，你不是说，只要及时赶到长安，阻止国师，大唐国运便有可能延续么？那我们——”
　　白娘子待要劝说，小青却是等不及了，抓着她的袖子道：
　　“哎呀，姐姐，你们不要说这些啦，真没意思。要打国师，去打便是，说这么多作甚？”
　　又看向许亦：“姐姐正问你神话故事呢，还不快快说来？”
　　许亦摇了摇头，这才回过神来，缓缓道：
　　“永州乃潇水与湘水汇合之地，从此处一路往上，便是湘水，湘水水神名为‘湘妃’，又称‘湘夫人’，你方才说的竹子，便是以湘妃为名，叫湘妃竹，此事说来话长，还得追溯到上古时代。”
　　“当时有一位皇帝叫‘舜’，是‘帝尧’的儿子，有一次南方发生叛乱，他便到南方来巡狩，结果不幸去世，他的妻子娥皇女英听到噩耗，便赶来此处，在丈夫坟前痛哭不止……”
　　“一直哭了九天九夜，直到眼泪都流干了，最后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