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窗之隔

　　南城的居民大部分都聚集在南边，此时都已经拉了灯。
　　黑灯瞎火的炕上，男人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和婆娘扯起了闲话。
　　“我看这叶家小子是疯了，今天满嘴胡话，竟然对…”他往虚空中抱了个拳，“…那些个大人物不敬。”
　　女人香汗淋漓，声音软绵绵的，心自然也软了，“也别太难为他，没了娘老子能懂个啥。不过自打他成了孤儿，说的话我越发听不懂了。他居然还骂夏叔是什么‘裁缝’，我虽然不明白，但也觉得脏的厉害。”
　　女人伸出手，借着暗淡的星光，慢慢地抚上男人脸庞，试图进行第二次温存。
　　窗户外忽然窜起了一道火光，把两个人的脸照的红得发亮。
　　“走水啦！”
　　女人最后的一声的尖叫，随即消失在星空下。
　　南城北边的住宅建的很稀松，七零八落。
　　山根子底下亮着灯的是叶家，隔壁一片漆黑的是那消失的那户人家的旧宅。
　　逃跑之后的叶南承哪也没有去，就一直静静地立在家门口，看着这个让他险些送了小命的邻居。
　　夜色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勇气。
　　叶南承朝那扇红木门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狗屁，提都不能提。他们那群人怕你我可不怕，就这破宅子，小爷不知道进过多少回了。”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大喇喇地跑到西边墙根子底下，那下面垒着块巨石，恰好让这个十岁的孩子攀上墙头。
　　墙边有棵老树，紧挨着，叶南承从墙头跳上树窝，又顺着树干落在地面上。
　　这所宅子，经过夏老头无数次描绘，早已成为了南城人眼中的“鬼宅”，谁也不知道，这是叶南承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虽然外边看和南城其他房子别无二致，里面却是任何一个南城人都无法想象到的样子。一楼是夫妻两的主卧与从未启用过的客厅，二楼是次卧，其余地方都属于书房。这里有着红色的皮沙发，黄水晶的吊顶灯，花纹好看的木地板。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里有书。
　　南城没有书，南城唯一的书是识字册子，大陆统一的内容与排版，那些杂乱无章的字，简直让人怀疑是按照煞费苦心设计出的顺序排列的，不但没有丝毫的意义，甚至连一句像“上大人孔乙己”这样最拗口的俏皮话也编不出来。
　　而这间书房，却有着两架巨大的油光锃亮的红木书橱，横亘在地面与天花板之间。后边那架镶满了整面墙，前边短了一截，留出一个狭小的过道。
　　叶南承并不认得多少个字，但这并不影响他读这么些精彩的故事。有填海的精卫，有怒触不周山的共工，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夜郎国……
　　叶南承放下一本书，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恍然从最后排书橱旁窗户中看见远远的地方窜着火光。
　　“又是哪家打翻了床头的油灯？”
　　他从书橱旁的空隙向窗户缓缓移动了过去。
　　刚到了两架书橱之间，身后的书橱忽然发出一阵响动，自己长出了一截，堵住了原本那个狭小的过道。
　　叶南承知道，这个宅子有点什么机关，是最正常不过的东西了。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他摸遍了书橱的整个背面。然而人家光滑的很，什么也没有。
　　他放弃了。在这两架书橱间瘫坐下来，头顶的电灯“啪嗒”一声自个儿亮了，倒把他吓了一惊。
　　这时他才发现，地面上有一块活砖，扒开来是个暗格，最上边放着一封信。
　　“孩子，父亲和你约定，看完第一架书橱上的书，才可以来到这里，那时候你应当已经十八岁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去看看真正的世界了，这就是父亲给你的成年礼，看完这里所有的书再走出来吧。”
　　原来是一份惊喜。叶南承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最不正常的只有他这个外来者。主人为成年的儿子，布置下的一个颇有生活情调的机关，可能轻易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这是什么？”
　　暗格里还有一本书，坚硬而沉重，如同孙老二家里砌墙的砖头。书上满是灰尘与污迹。这是他见到过最为丑陋肮脏的一本书。叶南承抻起袖口擦了又擦，才看清封面上那两个字。
　　很可惜，他不认识。
　　“难道是‘法’‘术’这两个字？”他的害怕瞬间被兴奋取代的一干二净。
　　不知多久以前，七大家族在式平大陆上建立了平国，被万民景仰。哪怕是目不识丁的村妪老叟也知道，七大家族的贵人们生来不同，他们天生拥有异能，或能飞天，或能吐火，往下次一等的七大家族庶族子弟，获元首批准之后可以往专门学校学习低级法术，而像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本身就没有学习法术的血统，更别提接触什么法术秘籍。
　　叶南承兴致勃勃地翻阅了起来。
　　这个开头，他是看过的。
　　讲的正是共工与祝融大战，不过又多了后半截。共工失败，羞愧难当，怒触不周山，霎时间三魂七魄溃了大半，只剩下两魂，一魂胎光、一魂爽灵，往下界游荡，转入轮回中去了。于是什么朝什么代，都会有爽灵作乱四方，而后出现胎光匡扶盛世……
　　朝代前边的字叶南承不认识，却和封面上其中一个字长得一样。
　　“朝”“代”这两个字他倒是认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了。总之应该不是指的平国，平国安稳得很，不可能有爽灵，如果有胎光，那一定是住在黎宫里的魏虢元首，可叶南承觉得，元首也并不十分像。
　　往后看，都是古怪的故事。不是这边屠杀了那边，就是那边圈禁了这边。不是人变成了兽，就是兽变成了人。不是尊严被踩在脚底，就是人头被掷于马下。不是靠吃人活命，就是以杀人为乐。
　　书里乱成一团。
　　窗外杀成一片。
　　只有两架书橱隔成的空间安静而又古朴。
　　整个南城都浸泡在血色火光中。外来者们在这片落后的土地上肆意妄为。婴儿的啼哭与脖颈被扼断在摇篮，女人的尖叫随着人头滚落在地面，男人的怒吼连同身躯化为齑粉。
　　这一场彻底的屠戮，没有人知道原因，没有人能够抵挡。它的成功似乎也昭示着屠戮将在往后的百年间在这片大陆上无数遍的上演。
　　一切安静下来时，入侵者的头头挥了挥手，示意全体离开。
　　“可是，那山脚下还有栋宅子没搜。”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搜那里？”
　　头头一挥手，这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从地上飞速弹起，而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外来者离开了。留下了一座空城。
　　“荒唐！真是荒唐！都是什么狗屎！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
　　旧宅中的叶南承并没能品尝出宁静的幸福，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红色的书橱刺眼的厉害。
　　他将手里的书重重摔在了地上。
　　门却突然开了。
　　他逃也是地离开了这座宅子。
　　天边刚刚泛出死鱼肚般的白。。
　　他向城南走过去，准备向夏老头认个错，并且承认这确实是一栋鬼宅。不过叶南承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走出几步他好像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没有听见鸡打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