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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半妖。”苏文清说，“还是个文盲。”
风铃默默地低下头。
这女孩身材娇小瘦弱，肌肤苍白，像是一株风吹就倒的苇草，长年的饥饿让她严重营养不良，苏文清把她从火刑架上救下来时甚至觉得自己救的是只猫，蜷缩在一团脏兮兮的破布里，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断气，可这姑娘又拥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的明黄色，里面住着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灵魂，她栗色的长发流泻下来，在光下透着微红。
所有的地方看上去与人类都别无二致，除了耳朵。
风铃的尖耳朵从鬓发后支棱出来，毛茸茸的。
“半妖在这个地方是不受欢迎的，他们把你视作不祥之兆，视作恶魔，你会带来死亡和噩运。”苏文清接着说，“半妖的诞生就是个错误，在很多年前，人们抓到半妖就会直接烧死，因为半妖是污秽和不洁的。”
风铃低着头不说话。
“你的家人呢？你的父母呢？”
风铃摇摇头。
“你在这个地方有朋友么？”
风铃又摇了摇头。
苏文清叹了口气，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这个世界上的半妖几乎被赶尽杀绝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可能是这个国家最后一个半妖，王庭虽然已经颁布发令禁止对半妖动用私刑，但效力终归有限，就像今天他所碰到的那样，人们抓到半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烧死。
苏文清也没想到今天自己出门采个样就能救个人回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半妖也属于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但他们不属于智人种，也不属于外人种，他们是艾迪卡拉大陆上的人类与妖类的杂交种，而妖类则有可能属于哺乳纲内的任何一个目，所以半妖在生物分类学上属于单独的半人种，类比起来就是驴和马生下骡子——不过半妖仍然拥有生育能力。
“你饿么？”苏文清问。
风铃抿着嘴，只肯摇头，不肯说话。
“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那我去吃晚饭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苏文清叮嘱，“不要乱动，如果你不想落下残疾，你现在还不能动。”
男人顺着螺旋阶梯上楼了，风铃才开始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个卧室，圆形的卧室，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座高大的书架，风铃从没见过这么多书，她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地板和墙壁都非常光滑，她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不是砖块也不是木头，风铃伸手轻轻抚摸墙壁，冰冷又坚硬。
这里的一切都叫人惊奇，包括自己身下的床铺，风铃从未见过如此柔软的布料，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她长年睡在稻草堆和野地里，蚂蚁和虱子在她的头发里做窝，在她看来，秋收后的厚实稻草和秸秆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头顶上的天花板亮着白光，风铃盯着那光看了很久，也看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可能是魔法。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肚子暗暗地叫了起来。
风铃低头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她饿得身子都软了。
好饿啊。
早知道不嘴硬了。
风铃有气无力，捂着肚子趴倒在床上，鼻子里轻声哼哼，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女孩连忙坐直了。
苏文清端着盘子下来了，他把食物放在桌上，然后推给风铃。
女孩很警惕，抱着膝盖缩在床头，没有碰。
“饿了吧？”苏文清笑笑，自己先开始吃了，“放心，没毒。”
食物的诱人香味飘了过来，风铃咽了咽口水，然后悄悄地抬头去看，光滑银白色的盘子上有面条，面包，水果和烤肉，这些食物都精致得不可思议，仿佛艺术品，叫人不敢下手，对面的男人接触到她的目光，笑了笑，把盘子又往风铃这边推了推。
女孩的脸红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捏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轻轻一咬，肉质鲜嫩得几乎入口即化，浓郁的酱汁在口腔内流动，滚过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风铃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味道，她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嚼碎了咽下去，以往风铃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就是店老板施舍的黑面包，她觉得这个国家的国王吃的也是黑面包。
“别噎着，还有。”苏文清把剩下的食物全部留给风铃，后者吃得狼吞虎咽，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文清坐在椅子上，笑着看风铃猛虎下山的吃相。
“风铃。”风铃总算没之前那么警惕了。
“风铃……是个好名字，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嗯……平时……平时吃谷糠，还有麸皮啊。”风铃从盘子里抬起头，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又摘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没有粮食的时候就吃树皮。”
风铃一口气把盘子里的所有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接过苏文清递过来的餐巾擦擦嘴，长出了一口气，目光触碰到桌子对面脸带笑意的男人，心里又不安起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食物价值不菲，根本就不是她这个四处流浪的孤儿可以享用得起——她只是个最下等最卑贱的半妖，生命轻贱如鸿毛，把她卖了也换不来这么一顿美味的晚餐。
这个男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自己这么好的东西，他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
风铃长久地坐在床上，等对方开口。
但苏文清一直不说话。
“您……您要什么？”风铃只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
“要什么？”苏文清一怔。
“您救了我的命，又给了我食物。”风铃咬着嘴唇，“我要怎么报答您？我可以给您我的一切，包括……包括……”
女孩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肩带，满脸通红。
“哎哎哎哎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什么呢？”苏文清吃了一惊，制止女孩的行为，然后在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子，把后者敲懵了，风铃茫然地抬起头来，“年纪没多大，这丑恶肮脏的成人社会潜规则倒是学得一套一套的，你这跟谁学的？”
“以前……妈妈……”风铃声如蚊讷，“她就是这么养活我的。”
苏文清明白了。
“你母亲是个妓女？”
风铃沉默许久，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垂下来。
半妖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歧视，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相当一部分混迹人类社会的半妖不得不从事最低贱的行业，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一顿饭而已，不值得你这么做。”苏文清摸了摸她的头，直视她的双眼，“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你往后生命中的所有岁月，你都不需要用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去换取其他人的怜悯和施舍，人生而平等，无论什么出身，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
风铃呆住了。
“最后，我对平板身材不感兴趣。”苏文清耸耸肩。
风铃愣了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你……你你你你你……”
“你是不是想说我把你看光了？”苏文清摊手，“没办法，我要帮你涂药啊，你烧伤那么严重。”
“那……那……那也不能……”风铃抱着膝盖，把半张脸藏在膝盖后面嘟嘟囔囔，低垂着眼帘，头顶上冒蒸汽。
苏文清大笑着收起餐具，然后关上灯离开卧室，他让风铃好好休息，一直到她伤势完全恢复之前，她都可以住在这里。
“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风铃对着男人的背影，怯怯地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伟大的智者！灰袍大法师！东方之塔！果蔬与辣椒之主！火神俄尔比托斯与雷神阿姆罗的代言者！众神的人间行走！圣伊玛斯……艾玛这破头衔实在是太长了，我自己都记不住。”苏文清转过身来，“你叫我苏文清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