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快眼看书 / 狂世梦 / 第一章 少年的时光只是漫长

第一章 少年的时光只是漫长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庄户人的眼中目之所及便是天地,种的苗,长的草,偷吃的鸟,闹害的虫子,好的,坏的总归算是他们的“臣民”……
  疆土是那些早已入土,到而今连灰都没有剩下的大老爷、土财主们一次次拿着锄头,镰刀,路旁的烂木头拼死打杀争来的,抢到的……交给后人慢慢败光,有机会再慢慢的夺回来。
  大老爷们的想法或许都是一样的,故而咽气吹灯之后,不管魂归何处,哪怕知道也要在田地里的小土包中躺着,看着,守着……嘲笑着后人,亦或是旁边别家的土财主……
  也可能等待着这个贫穷小村庄南方极远处的那条无人可敌的大浊河再一次发疯般冲过来,与之斗上一斗,这样或许就灭不了他们的祖宗的威风,也能吓一吓别家儿孙,也让不成器的,遭人欺负的自家儿孙与有荣焉。可终归死人难了活人事,那条浑浑的大河自从他们一个个长眠黄土之后,便不再惹是生非……
  不知何时开始,天上的日头总是暮气沉沉,今天依旧……
  村庄里的汉子们上午“巡视”完自家疆土,吃罢午饭,撂倒身体便开始休息。
  南北走向的东西大街是村庄里最长、最宽的一条街道,两旁分立近六十户人家,各家的院墙就地取材混合从田地里收割的杂草和成烂泥,自下而上堆成半人多高,不防盗,不妨邻,只是划出自己的“领地”。
  其中,大街北边靠东的一户宅院,榆木做门,因浊河改道而推出的石头做墙,经历风雨,显示着沧桑。开门进去直入眼帘的便是一棵百年老槐,半死不活。
  偶尔晃动一下枝条,兴许在与过往作揖道别。
  院子占地极大,东北南三面皆是房屋,共二十余间。主屋坐北朝南,便占去十间。起初其乐融融,拥挤非常的大宅院,如今冷冷清清,只有满地腐烂的槐叶,一层一层交叠,掩埋着琐事繁杂……
  这座大宅院在穷苦的庄户人眼中,曾经算的上是“富丽堂皇”,然而近百年来却成为了大家心中的禁忌,宅院现在的小主人张自得亦变成了令人色变的存在。
  有人说是扫把星,有人讲是讨债鬼……反正没什么好听的,当然善良的庄户人不会当面说的。只不过让自家小崽子,离小自得远远的……
  ……
  张自得,十四岁,曾经的话痨少年。虽为张家主脉之人,而今的家主,却是耕无地,种无田,哪怕有,只看那干瘦小身板,也无甚用处,
  庆幸的是,世上多酒徒,泥街烂巷生酒鬼,凭借三年前,母亲弥留之际留下的“五魁首”酒秘方,倒也能勉强度日。
  少年的衣服还是母亲在世时给做的,略微发黄的白色麻布褂子与黑色裤子,脚上蹬着两只大小不一的草鞋。他此时正坐在院子的老槐树下,往旁边石头搭成的灶炉里添着柴火,炉子上面是一个大木桶,装着明天晚上要卖出去的酒。
  少年的头发,用麻绳随意的扎在脑后。小长脸白白的,谈不上俊朗,也不算难看,只是此时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反而是添柴的双手干干净净的,因为需要时刻爬梯,然后用手探到木桶盖上方气孔处,感受五魁首的成熟度。
  少年的母亲生前告诉他:“五魁首,五魁之首,五经之中争冠,比的是才气,拼的是智慧,这是规矩。然而权势能遮天,第五亦可为前四名之魁首。故而酿制五魁首,酒成亦在第五次酒气温度最高,却是双手在气孔感觉到冰冷的一刻,这便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吧”。
  然而,他母亲没说的是:五魁首其实也是一招拳法。或许是不希望他将来踏入纷争,只愿其一生平平淡淡,安然幸福,自得美满……
  酿酒是个不能停歇的活计,张自得一整天都在老槐树下忙碌,站起来坐下,添柴测温,反复如此。
  偶尔听到外面疯跑的孩子们唱的小调,也会忍不住跟着轻哼:“……东西街,南北走,出门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扔石头,又怕石头咬了手……”
  哼完,仿佛在这种乏味枯燥的事情里,又找到了乐趣,重新开始。
  只是眼中因小调点亮的辉光,仅仅一闪便消逝不见。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还没等他扭头应答。一道身影就径直打开门,嗖的一下窜到了他的身后。
  张自得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这样火急火燎的人,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
  “阿俊,稍等一会,酒马上就好。还有你就不能敛敛性子,总是风风火火的……”
  张自得一边起身测温,一边说到,动作并未受到来人打扰。
  “酒的话,不着急。你先扭头看看我,今天少爷带来点好东西。”
  自称少爷的阿俊少年,一手提溜着酒葫芦,一手攥着大肥兔子的耳朵,嘴里咬着草根,两腿左前右后站着,身躯微微后仰,一副嘚瑟模样的说道。
  阿俊,本名赵俊,少年唯一的少年玩伴。
  在这个穷苦村庄里家境相对“殷实”。赵姓与张、王、李三姓是村庄里的大户,所谓大户就是人多,不怕干架,这样才能奠定自家在村里的位置。
  然而往事种种,岁月永远是个狠角色,不起硝烟,不显刀兵,就能慢慢摧毁一切。
  李家和王家很不幸,倒在了岁月的怀抱里,曾经的张王李赵好热闹,只是曾经!如今一半庄户,皆是别处逃难定居这里的,虽然姓多人少,但整合起来,却也能与现在的张赵两族分庭抗礼,比比力气,抖抖威风……
  ……
  张自得无奈道:“阿俊,别打扰我,酒酿不好,不仅会砸了我的饭碗,也要小心你的屁股”
  听到张自得的话,赵俊瞬间就蔫了,瓮声瓮气的道:“小自得,你就知道拿我老爹呛我,我告诉你,要不是昨天,本少爷腿儿不够长,能挨老爷子的鞋底子……”
  自知失言,赵俊慌忙捂嘴,忘了手里还拿着兔子,毫无意外的一亲芳泽。
  他心里那个膈应,连忙呸了几下,刚要说话,就被打断,原来是酒酿好了。
  张自得夺走酒葫芦,接满后,复又递向赵俊,只是赵俊没接。
  此时的赵俊,手里提溜着兔子,摇头晃脑的啧啧道:“小自得,凭你刚才的身手,若是将来有机会,习得一招半式,那前途不可限量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与本少爷联手?咱们也拿下个远方山头,坐立为王。吃香的,喝辣的,小娘子天天换。”
  “阿俊,你见过山吗?知道在哪吗?”张自得问道,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却并未熄灭赵俊心中的火焰。
  不受玩伴打击的少年,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就连昏暗的阳光,照在少年的牙齿上,也变得光彩夺目。
  “小自得,那些都不重要。虽然我们这里平整无边,但是我相信远方一定有。不知道多远,我也不管多远,我会找到山,或许山也在等着我,一定是这样的。”赵俊单手握着拳头,兴奋地喊道。
  张自得看着面前神色认真,握拳提兔的赵俊,心中不免叹道:“这孩子,不会被他老爹打傻了吧,没听说揍屁股上脑啊。”
  他晃晃脑袋,止住念头,把装满酒浆的葫芦,递给赵俊说道:“好了,快回去吧,一会儿,你家老爷子下午醒来见不到酒,小心你的屁股。”
  “知道了,知道了,呐,大肥兔子给你,好好补补,瘦的跟个鬼似的。”
  赵俊这才接过葫芦,同时递过去兔子,不满道。
  张自得接过兔子,说道:“要成鬼就好了,一家也能团聚了,省的一天天的破事,烂事不断。”
  “怎了,你家另一脉又来了?哎,不是我说你,搭理他们干什么,让他们不怕死的进来……”
  赵俊刚说完,就打了自己嘴巴一下,低下头偷偷地看张自得的表情,发现玩伴并没有生气之后,又道:“算了,不要想那么多,等少爷我将来扬名立万之后,再回来收拾他们。来,妞,给少爷乐一个?”
  张自得听到赵俊的话,朝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赵大少爷,以后小娘子可就靠您了。”
  赵俊听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打着激灵道:“小自得,你真恶心,我先走了,有空再来。”说完,扭头跑出去了。
  看着赵俊乱窜的身影,张自得心里默念,“希望你找到远方的山。如果可能,帮我找一座。”
  ……
  世上没有人不怕死,但真到结局注定的时候,人们所希望的,不过是快点来临。或许只剩身边的人,才想再拖延一刻。除非身边已无人……
  有时候,世道就有那么点小残酷,而张自得一家偏偏就赶上了。身为张氏主脉,十几代人生活在这座被分支称为祖宅的大院里,历经风雨,安安稳稳。
  然而,只因百年前,一任族长外出未归之后,死亡开始接踵而至。
  先是接任的族长,于主屋中无故暴毙,接着便是族中主脉壮年,接连死去,后来漫延到支脉,原因不明。
  最后支脉与主脉闹僵,搬离这里,只剩下主脉苟延残喘……主脉不走的原因很简单,都是犟驴倔脾气,并且于主屋中,老祖宗的牌位前发下毒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原因,或是抓住什么邪祟。
  张自得的爷爷,也在此列,虽然那时还是个小孩。
  当然,也不是每个主脉之人都这么光棍、混不吝……
  如今祖宅只剩下少年一人,也没找出个鸟。
  奇怪的是,一年多前,搬出去的支脉,时不时的聚集一拨人,来到祖宅大门外叫嚣吵闹,让他交出祖宅钥匙,同时也交出五魁首的秘方。
  起先一两个月来闹一次,最近不知怎的,越来越频繁,三五天一次。甚至连支脉的孩子也加入了,大人门外呼喊,脸红脖子粗,孩子向院里扔土块垃圾,乐此不疲。
  这些对他来说,刚开始或许还有些害怕,而今却已经习惯了。
  少年总在成长,总要成长。然而那些色厉内荏的叔伯爷孙,却是只添岁数,不长心。
  ……
  张自得去屋子里拿出小木桶,开始一桶桶的来回倒着大木桶里的酒,把酒装到门口的酒坛里,以便卖给馋酒却不敢入门的酒鬼们。
  然而,刚装满两个坛子,就听着门外吵吵嚷嚷,他放下小木桶,紧握拳头,脸色铁青,那帮不长心的又来了。
  不过,这次却略有不同,因为有人敲门了。
  “小自得啊,开开门,我是你清田爷爷,我和你泽苍叔一块来的,有事情找你商量。”门外自称清田的拄杖老者,温和地说道。
  不熟悉的人,若听到老者的话,起码不觉得他是个坏人。熟悉的人,对这个张家支脉的老族长,见面最多与他打声招呼,走远了,还得呸两下,暗道一声晦气。
  而张清田口中的泽苍,则是他的二儿子,爷俩一个德行,用句文词形容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于今天没来凑热闹,不知道去偷看,哪家午睡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自家宝贝孙子张金灿,只能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祖孙三代,在村庄里,那是顶顶得缺德冒烟。
  “老帮菜,有话说,有屁放,小爷还忙着呢。”张自得打开门,冲着张清田骂到。
  张清田还未开口,身后一脸横肉,个子不高的张泽苍,便开口骂道:“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今天老子就替你那短命的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上前,作势要打面前的少年。
  张清田抬起手杖,拦住并斜眼瞪了一下莽撞的儿子,道:“不妨事,不妨事。小自得爹娘早死,不懂礼数,是我们的不是,没教好他。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边呆着去。”
  “可是,爹,那小崽子骂你……哎呀……”张泽苍话未说完,便被父亲一杖点到脚上,抱脚在后边跳了起来。
  张自得冷冷地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没有言语。等待着面前老狐狸,嘴里的下文。
  果不其然,张清田对着他继续露出笑脸,说道:“小自得,爷爷这次来呢,没别的,还是想问你借下祖宅的钥匙,祭拜一下主屋祠堂的老祖宗们。再就是与你商量一下……”
  话未说完,张自得便打断道:“祭拜可以,进来吧,我给你们开门。至于五魁首酒的秘方,你就别想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出来的。”而后,他转过身,便在前边领路。
  门外的张清田,眼里露出厉色,抬脚便进,可是还未跨过门槛,又急忙缩回去了。最后扭过头来,拿着手杖,又在儿子张泽苍的脚上,狠狠点了一下。对着支脉人群说道:“走,回去。”说完,穿过分开的人群,拄着杖,悻悻而去。
  等到众人散去,龇牙咧嘴,停止窜跳的张泽苍,向着门内啐了一口,道:“该死的小东西,不知好歹。等到那位大人来了,老子让你生死不能。”刚说完,从门里吹来一阵凉风,张泽苍打个哆嗦,下意识地捂住嘴,向着不远处的人群,飞奔而去,一瘸一拐地喊道:“等等我……”
  张自得不管门外如何,开门后,依然如故,小身影往来于灶台与酒坛之间。美酒装坛,才是紧要的,事关自己的五脏庙,不好好祭拜,总是不好的。
  有选择,总得挑挑捡捡,即便立刻做鬼下地,也得吃饱才能上路……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夜晚,屋内,张自得盯着面前,跑来跑去的兔子,手里的菜刀,几次举起又放下,这是他与赵俊花了很长时间布置各种陷阱,才抓到一公一母两只野兔,并养活而生下的,长大的小家伙。如今却要死在自己手里,用来填饱肚皮。
  赵俊明白他的处境,所以白天买酒时,扯皮拉话,对手里的兔子如何处理,只字未提,让他自主决断。
  而买酒的“钱”——粮食,张自得在母亲死后,从未收过赵俊家的,哪怕给了,也会被他在任何时候,以各种方法送回去。
  仅是因为,他母亲下葬之时,赵俊一家是村里唯一出手帮忙的。
  最终,张自得还是没下得去手。打开屋门,拿着碗从里面出来,来到院门的酒坛边,用酒坛里的酒提子,舀出酒来倒到碗里,就着碗里明灭不定的月亮,吃着晚饭。
  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对张自得这个少年来说,并非如此。年轻带来的只是身体孱弱,哪怕意志堪比金刚,可打斗拼的是拳头,是身板,意志再强,也不过是多挨支脉的同龄少年两下揍,屁用没有。最多嘴上逞逞威风,占占便宜。再说粮**,成精的粮食,无非只是捉弄一下贪杯的人,让爱笑的哭和爱哭的笑。
  张自得醉了、睡了,就睡在相依为命的酒坛旁边。至于饥饿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时光很长,漫长,岁月很短,过隙白驹。总有人渴望长大,然后回望年少,喟叹:“时光很短,短的令人厌烦,厌烦它只是漫长。扳起手指,数来数去。站在墙边,手举头顶,比来比去,画上记号,焦急无比。”
  少年的时光只是漫长,却不是总能漫长。
  ……
  夜色微凉,天上的星辰,似乎又少了一两颗,月光比以前也暗了些许。
  地上的庄户人家,已经熄灯歇息,除了偶尔的猫哭狗叫声,略显突兀之外。此刻,就数大街最南端,张清田家特别了,吵嚷不休。
  “蠢货,今天,你险些坏了大事,谁让你去打那个小崽子的?万一出个好歹,那位大人发起火来,我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填坑铺路。”屋内的张清田满脸铁青,对着儿子呵斥道。
  张泽苍低着头,嗫嗫道:“爹,谁让那小崽子骂你的,缺少管教的小东西。”
  而后顿了顿,抬起头,兴奋地问道:“爹,我们要是办成了那位大人交代的事,是不是以后就飞黄腾达,坐享荣华了?”
  张清田看着面前“出息”的儿子,笑骂道:“滚,滚,滚……找村西头的小寡妇去吧。明天别耽误大事就行……”
  老者话未说完,张泽苍如受惊的地促律(小蜥蜴)一样,转头向外跑去,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然后没事人一样,手脚并用的一边向前移动,一边起身,活力十足,劲头十足。
  张清田弯腰拄杖,手抚须,就那么笑呵呵地看着,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收回目光,低下头,盯着自身某处,轻喃道:“老伙计,年轻真好,真好啊。任你折腾。”说罢,转过身,手杖背到腰间,嘴里哼起田间小曲儿,摇头晃脑地炕上歇息去了……。
  ……
  最后的灯火熄灭,上空的月亮亦抛弃大地。村庄被黑暗吞没,平静的可怕。贫贱鄙俗之地,何时才能得天眷顾……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