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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口说尽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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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待出,露水未消,村里的男人们便扛起锄头,走到田间地头,一锄一锄地,朝土里刨着希望……
  女人们则是添柴入灶,生活做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当然,其中也免不了小娃们的哭闹叫喊,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张自得悠悠的从酒坛边醒来,就着冷水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整理一下衣衫。而后打开大门,像以前一样,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买酒的人们。肚子里的声响,如同小贩的叫卖吆喝一样,在拼命的招徕大众。
  时间不长,下地干活的男人们,肩扛锄头,迎着恍惚的朝阳回来了。路过之时,如同没看到张自得一样,匆匆而过。对此,张自得早已习惯,还是对每个人报以微笑。
  村里人爱热闹,吃饭更是如此。只见东西街上从南到北,齐整整的,或是蹲在地上,或是一屁股坐在鞋上光着一只脚的,或是站着的等等。笑着,骂着,吃着第一顿饭。除了那家站在门口,一脸微笑,双臂贴身的少年。
  饭饱,还欠酒足。吃完饭的汉子们,把碗丢给自家的婆娘,同时一手接过婆娘递来的葫芦或者陶瓷坛罐,一手接过装在袋子的粮食,如同商量好的一样,出门向张自得家的方向走去。
  肚子的招徕,终于得到回应,张自得接过汉子们手里各种各样的盛酒器皿,然后跑回门里酒坛边,尽可能地把酒装到器皿盛不下为止,小心翼翼地再递给他们,最后再接过超出酒价的粮食,整个过程一句话没有,冷而温暖。
  结束了忙忙碌碌,张自得擦了擦汗,抬头看看天空,日头即将正中,不由怔然,自言自语道:“怪了,今天买酒的人,有点多啊。”
  旋即一笑,拍拍脑袋道:“自己真是饿傻了,生意好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庸人自扰。”
  说完庸人自扰,不由得更开心,喃喃道:“娘亲,你说,庸人自扰四个字,我用的对吗?”
  可惜,偌大的宅院空无一人。
  关上大门,张自得开始生火造饭。至于外面的光景,只是外面的光景……
  然而外面的光景,却与往常不一样。少了笑闹声,如同吵架的说话声,以及平常街上偶尔的叫卖声。唯一不变的,只有不时的狗叫声和“咯、咯”的母鸡叫声。这番场景别有种静谧温馨,安心迷人。
  ……
  夜幕降下,隐去星河。坐在屋子门槛上的张自得,一手拖着下巴,两眼无神的盯着对面的房屋;一手伸出食指,在两腿中间的地面上,凌乱的画着什么。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传来,唤醒物外神游的少年。
  张自得恍若未觉,只在门槛上挪了下,坐麻了的屁股。院门外的人也是坚持,依旧不急不缓地敲着,与院里的少年就这么僵持着……
  最终,少年向门外之人认输,起身,拖拉着草鞋,走到院门口,道:“谁啊?大半夜的,还真有嫌命长不惧死的。”
  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情。但是也没有与人不便的道理,他还是打开了门。
  “我是靠嘴上讨饭,口里求生的过路人,夜半无处落脚安歇,不知小哥可否行个方便,丢个善缘,让老汉今夜有幸避避寒凉?”
  开门后,门外自称老汉,一身灰色长衫,中年模样的男人,文绉绉地说道。话完不忘两手作揖,对他深施一礼。
  少年有样学样,慌忙还礼,继而抬头说道:“你这人忒不老实,明明中年壮硕,却自称老汉。还有我家诡异,若是个薄命短寿的,劝你另投他家……”
  张自得话未完,盯着中年“老汉”的眼睛,渐渐没了声音。
  世人千千万,眼睛万万双。每双眼睛里的故事,曾经留下的故人影,各有不同。
  然而张自得面前的这双眼睛,比村里任何人的眼睛都驳杂,却不混沌。眼中尽皆沧桑,却给少年一种通透的感觉,转瞬即逝,只因中年“老汉”的眨眼。
  再看,这双眼睛尽显威严无上,贵气逼人,又给他一种生死不由己的惊悚。
  中年“老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小哥,怎么称呼?”
  “张自得”回过神来,压下念头,张自得接着道:“这位,嗯……先生,怎么称呼?”
  “哈哈,小哥唤我纪老六就行,咱就是个说书的,四处为家,偶尔唱个曲,做营生,讨生活。”说完,伸手轻轻拍了拍后背的奚琴。
  与此同时,迈开腿脚,纪老六用拿着烟袋锅的手,拨开扶着门的张自得,便径直进到院里。
  被晾在一边的张自得,冲着纪老六喊道:“嘿,你这人脸皮恁厚。算了,躲风避露和少寿减元,都是你自己挑的。万一有个好歹,权当命不甜,地上老爷不宠你,地下老爷稀罕你。”
  “好一个不宠与稀罕。小哥,不,小娃儿这话中听,只是就怕地下老爷不稀罕老六啊。”说完,纪老六得意地摇摇头。
  转身朝着张自得说道:“哎,小娃儿,进来呀,跟门口杵着干啥?夜深要祭五脏庙,陪老汉吃点喝点。”
  张自得也是相当无奈,关门转身,白了一眼自称老汉的纪老六,感觉还是别扭,黑着脸道:“那个什么老六,你还真不拿自己做外人,要饭没有,留住随便。”
  “是纪老六”纪老六眉毛跳着,大声提醒,接着道:“小娃,说话也忒损,进入此世间,脚下便是家。既然到家,哪有要饭一说,老汉又不是乞丐。来,来…我有肉,有故事,欠酒。不知……”
  说着从肩扛的灰布袋里掏出各种肉食与干粮,猛朝着张自得一抬下巴,嘴里“咯”一声,然后就咧着嘴,露出烟熏黄牙,没脸皮的笑着,定定地看着面前少年。
  张自得心里不得劲,加些抓狂,凑点恼怒,暗中就给纪老六备了这样一顿酒。老话说,天下没有白饶的饭餐。同样,依照买卖人的道理,少年开口道:“酒可以,只是酒钱?”
  纪老六一听这话,笑脸回家,正色出门,一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问道:“刚也说了,老汉游走四方,身无长物,唯有一肚子故人故事抵财养命。当然,面前这些吃食,咱俩也能同享。你看?”
  说话间,指着放在地上,两人中间的吃食。
  “算了,给你酒。哎,这都什么事嘛!”张自得嘟囔道,随后就忙碌起来。
  没有人施恩,就为贪图以后的相报涌泉,再说早时那也算不得滴水之情,只不过应有的善意多了些罢。
  纪老六就地而坐,嘴里填满干粮,手并不闲着,拿着肉食等待空隙往里塞,这等景象若让饿死鬼儿撞见,恐怕都要对他甘拜下风。
  尤其是其身上灰色长衫的两只袖口,被他不时的在嘴上左一下右一下,令人心生怜悯。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吃过饭了。”对面一起坐在地上的张自得,忍不住提醒道。
  可是,少年谁都没有骗到,因为不争气的肚子说了实话。
  纪老六停下来,端起碗,一大口酒入喉,咚的一声后,长吁口气道:“俗话说得好,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小娃,给!快吃!吃完就酒听旧事。”
  “可是,你……”
  “闭嘴,赶快吃!”
  “……”
  席地而坐的两人,对着吃食风卷残云一般之后,歇息片刻,纪老六拿起酒碗,起身自顾自地走到酒坛边盛满酒。
  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喝了一口,又回到原地坐下。
  期间吃撑了,双手枕在脑后,翘腿躺着,慢慢消食的张自得,仅仅瞟了一眼,嘴都懒得动,撑得不愿说话。
  又过了盏茶时候,张自得依然仰面朝天,无神的望着夜空。
  这时,对面的纪老六拿着烟袋,捅了捅少年的草鞋底,道:“吃饱了,喝足了,老汉也该付账了。”
  张自得放下腿,坐了起来,看着抽着烟袋,喝着酒的纪老六,不好意思道:“算了吧,我没少吃你的东西。早点睡,明天你还得赶路。”
  “哈哈,算不得事。再说夜色浅淡,我说你听,偶尔喝两句彩,权当解闷扯闲,重要的是你的酒真不赖。至于明天……咱们再商量”说完,纪老六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张自得听完纪老六的话,顿时有些神采飞扬,心道:那是,我家的五魁首,在村里可是很有名的。然而,再一想纪老六的含糊其辞的明天,又无奈地摇摇头。
  话往头说,其实少年的酒,散发的香气早已飘出隔着一片花海的几百里外,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纪老六放下烟袋,取下奚琴弹弦出韵,清嗓开腔,浑厚高亢的声音,打断少年的心心念,只听道:“癫狂如意风流行,提刀携剑破天穹。莫言鬼雄无憾事,唯传人杰千年名。”
  “好!”一首定场诗唱罢,张自得面子里子全部送上。
  纪老六颇为满意地看了眼少年,继续道:“脚下大地,曾有名讳,史称虚无古陆。久远岁月之前,有奇人,堪称当世第一大帝,自号齐仁。话说齐仁在世时,立身天地间,为万灵请命,征战四方,终不幸身殒战场……但是生而为战,死后亦不丢英雄气,于幽冥获得大机缘,修了魂,炼了命之后,拥有惊天伟力,无上大神通,破开幽冥,重返世间。后又经历无数岁月,集结志同道合者,开启伐天之战。且说那一战,打的是天崩地裂,星辰陨落,于各族生灵眼中尽皆灭世之象。据说有胆小的生灵,曾被天地间的哀嚎声给活活吓死……”说道这里,他止住话头。
  “那后来呢?”盘腿坐地,手托下巴,听得兴起的少年,急忙问道。
  纪老六没有理会,却拿眼瞥了下旁边的酒碗。
  可眼巴巴等待的少年全无反应,无奈之下,只得一手扶着奚琴,一手抄起烟杆轻轻敲击已然空肚的酒碗,这才使少年回神。
  然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院门酒坛边,挑了一大坛酒,抱着亦步亦趋地挪回来,摆在他面前,乐得抽烟的中年老汉忘记了吐气,被呛得连连咳嗽,眼角落泪不停,心里却是美滋滋。
  这番情景还没完全进入少年眼中,便被其眼白摺过去。
  当事人却浑不在意,烟袋锅中火光明灭,长吁口气,兑口烈酒去去苦味,换来辛辣无双,复又逮烟入肺腑,两相往来甘甜上喉,这份舒爽夫复何求?
  说书的大老爷舒爽了,自然不会再晾晒对面听书的小财主。
  然而,纪老六并不着急开口,而是起身从院里的老槐上,折断一根树枝并轻声致歉与道谢。
  随后,又从自己的布袋里取出一绺马尾,绑在树枝两头做成弓弦。
  最后,松开奚琴的一根弦,把弓弦放在奚琴老、子两根弦之间。
  一切弄妥之后,向少年炫耀道:“小娃,你有耳福了,老汉我许久都未如此上心了!绝对不会亏了这坛酒。”
  少年不声不响,比之前的他更甚,连个眼色都没丢。
  游混各方的中年老汉,对于人情世故就如吐气呼吸一般自然,见少年如此模样,便不再多言。众人吃宴,哪有借小菜果腹的道理,硬菜才是主角。
  话说一年琴,两年箫,一把奚琴拉断腰。
  纪老六的腰真真能被奚琴扯成两段,确实没亏了少年的酒。
  可偏偏琴声响起时,少年听者却闭上了眼,错过了中年老汉的无限风采,以至于仅能大饱耳福。
  纪老六对此并不气恼,拉弓的手不停,拨弦的手则抽空飞快地朝对面少年一挥,便继续捻弄老子二弦,并开口道:“此曲唤名《风流韵》配得上齐仁一生传奇。”
  张自得仍是紧闭双眼,仿佛被定住一般,从纪老六挥手之后,少年眼前的黑暗变淡,辉光渐生,而后就是一个生死战场景象。
  他想要睁开眼,可如何努力也未成事,只得认命。哪怕战场肢体横飞,有人吐血嘶吼,甚至无头之人脖颈血冲三尺,仍提枪征战的可怖画卷,也得“眼睁睁”看着,无法出声,无法呕吐。
  话长事短一瞬而已,后因纪老六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复又听到风流韵的曲调,心田渐复平静。即使如此,“眼前”的一切一切,还不时让他抖动身体。
  奚琴声有时呜呜咽咽仿若痛哭,有时尖锐刺耳好似刀兵对撞,有时沉闷如雷就像天地崩碎,伴随着拨弦的万兽足蹄拟声,好不热闹,好不惨烈。奇怪的是,深夜的琴声,在安静异常的村庄中,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时光在琴声与纪老六的故事中悄然而逝,最终曲罢语声止,张自得也毫不受阻地睁开眼,泪满脸颊,涩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一直睁不开眼,发不出声?你……呕……”
  话没说完,少年便想起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烈之象,急忙跑到墙边,弯着腰,一手扶着墙,一手拍着胸口,肆无忌惮地吐着,直到黄胆水出口。
  吐到虚脱的少年,换双手撑墙,梗着脖子,扭过脸来,神色不善地盯着已经放下奚琴,喝酒抽烟的纪老六。
  只见他脸颊塌陷,狠狠地嘬了口旱烟,然后一边吐烟一边道:“我名唤纪六世,混号纪老六。晃荡世间无数岁月,走南闯北,荡东游西,吃的是嘴上饭,能耍一俩小手段儿,迷糊听客。偶尔也会被戳穿,挨两下拳头,受几脚风波。咱呢,死皮赖脸赔着笑,等听客大爷舒坦,挣口活命的食儿!”
  说到此,他腾地一下起身,一手抓着烟杆,一手提起酒坛,晃晃悠悠道:“混世清平几多岁,无马厚足丈地天。前万万里,后万万里,士农工商诸君戏。博百人,才子佳人颜欢笑;搡千人,贩夫市井兴起闹。钱来了,饭来了,真感世间好奇妙!”
  已经转过身来的少年,听着他的话,慢慢放下心中的戒备,脑袋里却又像此刻正被夜风肆弄的老槐树枝一样乱杂,不知是因为吐的厉害,还是因为纪老六的啰嗦话。
  紧紧身上的麻布褂子,深吸口气道:“爱咋咋地。”
  庄户里小小少年,遇上一个在世间摸爬滚打,不知岁月的混不吝,还能唾出几个吐沫星子。
  大风拨云,又见残月。
  张自得招呼纪六世进屋,点灯关门,两看无言,打破沉静的是赵俊提来的兔子以及门缝里传来的“呼呼”声,伴随着“吧唧”与“滋滋”声。
  纪老六此时很客气,进屋放下奚琴后,便自顾自的靠墙一口烟,半口酒的享受着。兴许这样站着不够舒坦,还略显些孤独落寞。
  于是几口烟酒下肚之后,左右抬脚,脱下一双补丁布鞋放在地上,直接坐了上去,仍是一烟半酒,却在当中偶尔抠抠脚。
  透过烟气,纪老六皱眉展颜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告诉张自得什么是自在逍遥。
  不过,一屁股坐在土炕上的张自得,并没有心思注意抠脚的中年老汉,而是一直在想着纪老六的故事,是不是就只是故事。
  呆楞半天,少年放了个感觉土炕都要抖擞的响屁,正如此刻脑瓜里,即将爆炸的疑问一般。
  “呦,憋不住了,哈哈。想问啥就问,不用整那些个歪门儿邪道。”
  被屁声招呼的纪老六,抠着脚大声调侃道。
  张自得的长脸微微上色,但毕竟也是个买卖人,很快就回复正常,直接怼上纪老六:“咱是怕你抽的烟味不地道,给你添点料,不识好人心!哎……”
  “呦呵,小买卖人儿,大买卖嘴儿,真会说,也真能说。那你这点料什么价?”纪老六气急反问道。
  “好说,好说。真假虚实的价码,俺图个心里明白。”张自得搓搓手,一脸坦诚道。
  “不行!”纪老六摇头拒绝,但又没有完全说死,接着道:“除非……”随后,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除非什么,你倒是说啊?”
  常言道: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此刻的少年,恨不得上去揪住纪老六的耳朵,大声告诉他:“你快还价啊!”
  纪老六并不着急回答,乐得看少年抓耳挠腮的模样,朝地上的酒坛,磕磕烟锅,再吹吹烟嘴,重新装上一袋烟,借灯火点着,深吸一口,方才说道:“我想在这住个四、五天。”
  张自得一听这个,心里犯了难。先不提食物,单说自家这座诡异的宅院,就不能让纪老六住,害己不怕,害人难安哪。
  但又想到之前,纪老六口中含糊其辞的明天,让他想起一个词:少不更事。
  手上没有仨俩把式,怎敌得过套路花招,少年拿出干脆爽利劲儿,反正是愿打愿挨的交易,直接拍腿定买卖:“中,五天就五天”。
  买卖达成,纪老六也不扭捏,灌酒润喉,直接道:“大地有名历称虚无,真。齐仁生而为战,真;死而为战,算不得真;死而复生伐天之战,半假;伐天败亡,假。”
  说到这里,他颇有深意的看着少年,来了句:“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不论真假,齐仁虽谈不上自风流的真名士,但绝对是一位本色大英雄。之所以未摘得战果,不过是因为与人同路,己道未开而已。”
  叹息一声,纪老六站起来,转身背过张自得,没理会沉思少年。
  走到窗边,盯着院内的老槐,喃喃道:“道开又如何,太累,进这片天地还得……呸。当年齐仁那小子真够猛的,就是太楞不管不顾,好好的一个天地,摔得岁岁平安,好久都没缓过劲来,还弄得一洲一风光,冷热不分,四时永别……真该来让你看看我面前的老槐,抽芽、开花、结子、落叶,它都蒙球了。那时,你就不能外面打,去他们家。最关键的是没有赢啊,十赌九输的赌局非要上,作孽啊。”
  纪老六本来小声嘀咕,唯有最后大声喊叫的“作孽”二字,被身后的张自得听到,令少年云里雾里的,只当是他喝多了说浑话,也没在意。
  不过片刻,少年突然双手摸着心窝的位置,脸上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心疼啊,今儿的这笔买卖真亏!
  想知道的,知道了,又好像没知道。不自主地抓着心口的瘦肉,大吼:“作孽啊”。
  ………………
  某地一身体隐于黑袍之内的男子,盘坐于九千丈高石佛的屁股底下,周身善恶两种业力,交织无数诡异画面,缠绕男子不休,男子则时不时的咳出,一口口七彩朝露一般的血液,却也不用手擦去嘴角残留。
  反而是无数画面中,其中之一,一位模样平凡女子,身穿粗布衣裳,满眼含笑,伸出一只白净粗糙的手,一下一下地抹过男子嘴角,做着无用功……在画中女子身后,一座冒着青烟的草屋,还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娃歪歪扭扭地走着,娇笑着,有时捏着肉乎乎的拳头,仰头嘟嘴望着女子。那小模样,让人心都酥了……
  男子周身无数画面,一刻不停地转动,唯独这幅画面,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没有这画面,男子早已身死道消,泯灭天地。也因为这画面,男子在大事惨败,被囚困此地后,虽然自身得全,但岁月流转,却是落得个心魔深种,魔障难消,运也,命也……
  …………
  张清田家,昨夜老子对儿子说的“大人”,终于在老者望穿秋水地等待中,如期而至。不过老者的“秋水”却非面前的公子哥,而是自己那位,黏在别家寡妇炕头的憨儿子。
  他心里怒火燎原:“出息东西,还想飞黄腾达?坐享荣华?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转念感觉自己手里的小手,传来的温度,低着头的老者,又有些安慰:“好在灿儿还成事,有我几两风骨。盼着大人看中,谋个差事,做些跑腿粗活,也比抡锄刨地强”。
  张清田低头心心念念着什么,对面坐在圈椅上的公子哥,并不关心。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五魁首的秘方以及那座怪事不断的诡宅。前者势在必得,后者只是这位觉得有趣,图个乐子,怪只怪待在家中实在憋闷。
  同样,今晚来此的原因,只是因为张清田办事不爽利,也让这位远在千里外的公子心有不爽。
  歪靠着圈椅,单手拖着下巴的公子,微低着头,抬眼望着面前的一老一幼,调侃道:“老爷子,身体行啊,老来获子啊。”
  低头的张清田,嘴角抽搐,转而面上带笑,抬头道:“李公子,说笑了,这是老汉的孙儿。像老汉这黄土堆到胸的人,能喘气就中了,身上物件早就绝了精气神儿。”
  打个哈哈,张清田岔开话题,明知故问道:“公子前来,有何吩咐啊?”
  托着下巴的李公子,另一只手拍了下椅子扶手,晃晃身子,挑眉道:“哦,老爷子藏着明白露糊涂啊,我就一句话,前程路,平整有轻骑,面前事,成阻栓马橛,好自为之。”
  人老成精,这话总是对的。张清田听到这话,心里有如花开,喜不自胜。
  看来惠及后代子孙的好处没跑了,于是立刻换脸,带着五分惶恐,三分为难,二分急切,表忠心道:“公子放心,再给老汉三天时间,您要的东西,绝对放到您手上。”
  “行,这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别到以后,一家老小,住进龟驮城,冒出个嘴松的,坏了我李勇李公子的名声!巧取豪夺,霸凌弱小,是公子我最不耻的下作手段。”
  说完,李勇不等张清田回答,就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感觉对方有些发毛,这才收回细长双眼的厉光,搓搓油光泛滥的大饼脸,甩甩额前垂到鼻尖的一绺头发,吩咐道:“老爷子,告诉外面的奴才,让他赶车回去,七天后来接本公子。倘使我那多事的老叔问起,只管说我与他准备明年的寿礼去了。”。
  然后,挥挥手,眯起眼,半躺在圈椅上假寐起来。
  张清田听完,默声拉着孙儿,缓缓退出屋子。心里纳闷道:“城里人都不上炕睡觉吗?哎,我又上哪窝着去呢?奶奶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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