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快起来！快起来！”我被安安着急地声音叫醒了。
　　“啊，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坐了起来，睡眼迷离。
　　“小心！”安安的语气依然很着急。
　　我吓得睁大眼，才发现安安在很远处，在云层上，而我则在一朵从云层散开的云朵上，与安安隔着空旷的蓝天，像一块脱离了冰川的浮冰，孤零零的。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安！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着急地站了起来，发现这朵散开的云并不大，刚好容得下躺着的我。
　　“小心，别掉下去了！”安安急切地叮嘱。
　　“安安！怎么办？”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散云正迅速地向外飘，我离安安越来越远了，几乎看不清了。
　　“安安——”
　　“别担心，会没事的——”
　　“安安——安安——安安——”
　　我看不见安安了，也听不见安安的声音了，我和安安就这么突然的被分开了。我绝望的瘫坐在这小小的云朵上，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既因从此可能再也见不着安安了而伤心，又因现在的处境而担心。
　　周是海一样的蓝天和几朵大小不一的散云，我蜷缩在自己小小的云朵上，和它一起就这么飘着，像湖面上的一片落叶，不知飘向何方。
　　我看看自己坐着的云，又看看旁边的几朵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忘记了如何慌张。
　　“会没事的。”我想起了安安最后一句话，到底是安慰我呢，还是真的会没事？我不清楚，只能呆呆坐着，眼睁睁地盯着眼前“伴飞”的那几朵散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发现旁边一朵云开始变换形状，渐渐散开，渐渐变得稀薄，继而变成轻纱一样，然后就消散了，像浮冰不知不觉消融进海水里一样。
　　这样的景象，反而让我莫名的释然了，就像看着老屋烟囱里的炊烟袅袅腾升然后消散在暮色中，就像看一层层水波荡漾然后消失在水草丰茂的岸边，就像看雪花飘落在袖口然后一点点消融，这样的消逝对我有种神奇的治愈力。如果我坐着的云也消散了，我会跌落下去，还是会和云一起消散？我更希望和云一起消散，悄无声息的，像落叶回归大地。
　　我应该珍惜这样独处的机会，这样潇洒的孤独，毕竟像神仙一样坐在云上思考人生的经历，不是谁都能有的。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放空自己，享受这也许是最后的时光。
　　我闭上眼，躺了下来，努力感受耳边的风声，感受阳光的温暖，脑海里回荡着安安风铃般的笑声。
　　我感觉到了温润的气息，感觉到了……好像有人在盯着我？我睁开眼，吓得自己猛地向后蹬了一步，差点儿跌下云端。
　　一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者，正蹲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看。
　　“你是谁？”我盯着他，圆呼呼的脸，一脸络腮胡子，白胡子和白头发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头发长到脸上了，还是胡子长到头上了。
　　“哈，你醒了！”
　　“我就没睡！你是谁？哪里冒出来的？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因惊吓而腾升的气愤依旧没有消解。
　　“我叫果儿，从云里冒出来的，刚冒出来一会儿吧！”老者一一回答了我的问题。
　　“果儿？”我怀疑这名字是假的。
　　“对，我叫果儿，既然咱同在一朵云上，也是缘分，不如跟我一起去玩儿吧！”他让我感觉除了他的白胡子和白头发，没有一处是老人的样子。
　　“果儿？张果老的果儿？”我没有理他的邀请，再次确认。他的仪态语气，让我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老顽童，但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将张果老和老顽童划等号，也许是因为他倒骑驴吧。
　　“对，对，对！”他好像在敷衍我，好似等不及了要出发。
　　“从云里冒出来的？”我不依不饶，要弄个明白。
　　“对，对，对！”他一边要拉我起来，一边说：“就像你们从娘胎里出生一样，我们是从云里出生，就像，嗯嗯，怎么说呢，就像蘑菇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我们就从云里长出来了！”他解释的很随性。
　　“你说你刚从云里冒出来，你一出生就这么老？”我的怀疑与好奇心已经让我忘记了什么是礼貌。
　　“是呀，是呀，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他并不在意，边说着边强行拉起了我：“走吧，边走边聊！”
　　“去哪儿？”我刚问出口，又后悔了，我想答案一定是“随便”！
　　“哪儿都行，好玩儿就行，哈哈！”
　　我刚要问怎么去，就被他拽着跳到了旁边的一朵散云上，我惊异于自己像气球一样被他拽起。难道我又变轻了，还是他力量惊人？
　　“哦，对了，先吃口饭吧，还不知道要飞多久呢！”说着，他从云朵里抓起一小朵，塞口里吃了起来，像小孩啃馒头一样。
　　“能帮我也抓一朵吗？”我不想在他面前闹笑话。
　　“你自己来嘛，想吃多少抓多少！”
　　“我之前试过，抓不到！你帮我随便抓一把就行！”
　　“此一时彼一时嘛，你现在都没试，怎么知道抓不到！”老果儿很不以为然。
　　是呀，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而畏首畏尾，甚至因为羞于丢脸或害怕被嘲笑而逃避或拒绝尝试。其实，很多情况下都是自己想多了，别人并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很在意你的举动。
　　但我不想在老果儿面前承认我的觉悟，反而恼羞于他直白地揭穿我的弱点，一边抱怨他的小气，一边尽量随意地去抓了一下。
　　抓到了！我心里很惊喜，脸上却依旧挂着对过儿的怨念。
　　老果儿嘿嘿的笑着，好像我抱怨的并不是他。
　　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当弱点被指出时，反而迁怒于指正的人，哪怕自己已经认识到了，依旧不愿示弱。
　　“哈，吃完了，出发！”老果儿看着我。
　　我才发现手里的云已被我吃光，索然无味，和安安给的完全不一样。
　　“过去的就过去吧，别想了，过去的美好是用来回味的，不是用来抱怨现在的！”
　　老果儿一本正经的话让我一惊，我看着他，蓝天下白云上，一个白头发白胡子一身白衣的老人，豁然像一个散发着智慧之光的先知！
　　“我没有。”我还是嘴硬。
　　“哈，没有就好，该走啦该走啦，已经耽误很久啦！”他又变回了老顽童的样子。
　　“怎么走，就这一朵孤零零的云！”我对他刚升起的敬意立马消失了。
　　“好办！”老果儿说完，又一把拽起我，腾地一下跳到旁边另一朵云上，又一跃，跳到更远的一朵云上。
　　“唉，慢点儿，放开我先！”我就像他身上挂着的酒葫芦一样，完全没有自主权。
　　“再慢就来不及了！”老果儿停下来，指着远处说：“看到没，那片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一片轻纱似的云，长长的一片，像用毛笔随便刷出来的一道，浓淡部均，感觉随时可能消散。
　　“怎么了？”
　　“我们这次要跳到那片云上去，距离比较远，你要害怕就闭上眼！”
　　我本要惊叹，听到他后半句话，将惊叹变成了不屑，以表明我并不害怕。
　　“切，不用！”
　　“好，抓紧，走起——”老果儿没等我反应过来，提着我的腰带嘿的一声跳了出去。
　　我被他提溜这麻袋一样拎着，整个身子横了起来，吓得我赶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呼呼的风声，让我回想起跳楼时的感觉。
　　“到了，哈哈！”
　　我感觉自己腰部一松，自己就趴在了纱云上，仿佛趴在水面上，身躯浮着，手脚却陷入水里。我吓得一身冷汗，慌张地想撑起身子，却感觉手脚都撑个空，无处借力。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哈哈！”老果儿并没同情我的意思。
　　我不敢再动，仰起脖颈扭头怒气冲冲地看着站在我旁边的老果儿。
　　“咋回事？你还笑！”我怀疑是老果儿故意整我。
　　“哈哈，我还以为你能站上呢，看来你还是有点儿重！你就这样趴着吧，这样接触面积大，不容易陷下去，嘿嘿！”老果儿说完，盘腿坐了下来。
　　我虽生气，但更担心会不小心掉下去，只好趴着，手脚一动不敢动。
　　“放松放松，别紧张，你看你绷那么紧，很累的，咱们还得在这上面呆好一会儿呢，你就想现在是趴在床上，好好享受，哈哈！”
　　“说得轻巧，你又不用担心掉下去！”我怒冲冲地怼回去。
　　“哈哈，没事，没事，适应下就好！”老果儿拍拍我的背。
　　我想挡开他的手，却又不敢挥手，只能任由他拍打。
　　“唉，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老果儿的语气充满了好奇。
　　“没啥好讲的！”我扭过头看着侧面，不想再搭理他。
　　“给我讲讲，给我讲讲，讲别人的也行，有啥新鲜的事儿，或者你们底下好玩儿的事！”老果儿站起，又蹲到我的面前。
　　“烦不烦！”我又扭过头背对着他。
　　我不想讲，一方面是因为我还生着气，不想同他说话，更多的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讲什么。说到新鲜事，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我的生活，如同白开水一样寡淡，没有色彩，却很凌乱，像白纸上用黑笔乱涂的线团。我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有什么技能特长，所以也就没有给生活增添色彩的能力。想到这，我又平添了不少烦恼。
　　“不烦不烦，你说就是了，哈哈！”老果儿又蹲到了我的面前，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忽略了我的情绪。
　　“唉，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生气呀？”我抬起头、皱着眉、盯着老果儿的脸。
　　“生气？干嘛生气？”他一脸无辜。
　　“你说呢？我自个儿待得好好地，不知道被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拽着跳来跳去，最后来这么个地方，站不成，坐不成，只能趴着，提心吊胆的就怕啥时候自己不小心掉下去，还得忍受着你在旁边叨叨叨个没完没了！”我一口气宣泄了出来。
　　老果儿转身背对着我，盘腿坐下。
　　“有些事情是你无法左右的，因无法左右的事情而生气不值得，也没必要，不如主动接受、适应，也许还能有所获得。”他的语气温婉而稳重，像历经沧桑的智者。
　　“对不起，我……”我一下没了脾气，反而觉很不好意思。
　　确实，如果没有老果儿的出现，也许现在我已经像云一样消散了，可我从头到尾一只嫌弃着他，迁怒于他。我还是没有放下心结，还是被失落的情绪左右着。
　　“我太过分了，请你不要介意！”我抬头看着老果儿的背影。我看到他的肩膀在抖动。“对不起，对不起，您别哭，我不应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我赶忙道歉。
　　“哈哈哈哈！”老果儿转过身来冲我大笑：“中招了吧，哈哈哈，所以说嘛，要开开心心，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啦，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
　　“下去？”。
　　“对，走起！”
　　老果儿不由分说，啪地猛拍了一下我的背，我一下子穿透纱云，跌了下去。